云中郡,北城门之外。
人海聚集,声浪翻滚,仿佛一片被无形巨石投入而骤然沸腾的海洋。
城门前那片开阔旷野,此刻被人潮挤压得密不透风,连呼吸都带着旁人的体温。
无数面孔仰望,神情各异,激动难抑者有之,热泪盈眶者有之,更多是那种悬了半年的心终于落回腔子里的庆幸,以及对未来的灼热期盼。
人流并非仅限于云中本郡。
许多身影明显带着远途跋涉的风尘,他们来自邻近的雁门,来自五原,甚至有从更西边朔方郡千里迢迢赶来的民众。
他们搀扶着老人,怀抱着幼童,脖颈伸得长长,目光灼灼投向同一个方向。
北风猎猎,卷起的不仅是大汉王朝的赤黑龙旗。
更多的是百姓自发悬挂起来的五色彩绸,还有无数用最粗糙布料写就的横幅,墨迹淋漓,字迹或许稚拙,心意却无比炽烈——“恭迎陆将军凯旋”、“云中壁垒,汉家脊梁”。
喧嚣声浪汇成一股洪流,似乎要将低垂的铅灰色云层都冲散。
那是一种压抑太久之后,近乎癫狂的爆发。
整整半年的等待,是漫长的煎熬。
整整半年的音讯渺茫,是悬在头顶的利刃。
整整半年的提心吊胆,是午夜梦回的惊惧。
这一切苦难与忧虑,似乎都将在今日,被那即将出现的身影彻底终结。
远方,地平线与苍穹连接处,一抹浓重的土黄色烟尘缓缓升腾、弥漫。
烟尘之下,一支庞大军队的轮廓逐渐显现。
那是一道正在缓慢移动的钢铁洪流。
它沉默着,弥散出一种久经沙场、无需言语便能令人心悸的肃杀气韵。
六个月的漠北风霜雨雪,六个月的浴血搏杀,早已将出征时或许还算光鲜的征袍打磨得黯淡无光。
上面浸染着洗不净的征尘,更有点点暗沉发黑的印记,那是敌人或许也是同袍的血渍,顽固地附着在每一寸布料纤维上。
士兵们的脸庞,像是被塞北的烈风与严霜共同雕刻过,线条刚硬,肤色黝黑粗糙,深深的疲惫几乎要从每一道皱纹里溢出来。
然而,他们的脊梁,却如一杆杆饱经风雨仍不弯折的长枪,挺得笔直。
他们的步伐,沉稳得如同踏在坚实的大地上,带着一种百战余生、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悍勇之气,每一步都似乎在无声诉说着北疆的残酷与他们的坚韧。
这支归来的铁流,在旷野上蜿蜒铺展,其长度与厚度,竟远超半年前离去时的景象。
沉闷的脚步声汇成低吼,仿佛大地心脏在随之搏动,卷起的烟尘遮蔽了半边天际。
粗略望去,那攒动的人头与招展的旌旗,怕不是已迫近七万之数,较之出征时的六万兵马,多出了整整一截。
然而,这看似壮大的军容背后,隐藏着怎样触目惊心的代价,唯有少数核心人物心知肚明。
此番北伐,名为复仇,实为血战,云中郡倾巢而出的子弟兵,竟有四万忠魂埋骨漠北,永隔乡关!
那多出的人数,并非凭空而来。
其一,乃是陆将军动用召唤器召唤,悄然融入军阵的两支强悍力量——两万大秦锐士,一万玄甲重骑。
他们甲胄武器皆已替换,与寻常汉军无异,气息内敛,混杂于大军之中,纵是火眼金睛,也难窥破绽,只偶尔在队列转折处,露出一丝寻常士卒绝不具备的森然协调感。
其二,便是一支新立旗号,由万余新募有意讨伐异族的义士组成的军伍,其名‘征北’,寓意深远。
此刻,这支新军正行走于主队侧翼,兵甲崭新,旗帜鲜明,虽少了百战老兵那股深入骨髓的煞气,却也透着一股蓬勃向上的锐意,士兵们年轻的面孔上,混杂着归乡的激动与初上战场的敬畏。
统领这支征北军之人,是一位面容刚毅,年纪尚轻却气度沉稳的将领——张辽,张文远。
他原属关羽麾下,二人性情相契,战场配合无间,乃是云长颇为倚重的臂助。
此番却是陆恒亲自开口,向关羽讨要此将。
云长虽有不舍,却也不愿因此埋没其才,终是忍痛割爱,据说送别时,素来傲岸的关将军亦是拍着张辽肩头,久久无言。
而张辽亦未辜负厚望,短短时日,便将这支成分复杂的新军初步捏合成型,隐隐已具独当一面的大将之风,此刻他策马于队列旁,目光锐利扫过每一张年轻脸庞,无声传递着纪律与信念。
滚滚铁流的最前方,陆恒身披玄色重甲,稳坐于战马‘踏雪’之上,面容一如既往的沉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