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如遭雷击,颓然坐在地上,“这…我全家一年也挣不到这数。”
吴天避开他的目光。
“那便先给你开些缓症的药。”
吴天的声音冷得像冰,“回去后每日温水坐浴,忌辛辣酒肉。”
他转身离开,不忍再看那双绝望的眼睛。
入夜,老郎中捧着碗药酒,坐在堂前的石阶上,目光穿过雾蒙蒙的夜色,不知看向何方。
吴天默默坐在一旁,递上热腾腾的饼子。
“为何给那老农报价三两?”陆老突然开口,“明明五两才够本。”
吴天没答话,只是抿了口茶。
“那痔疮都快烂穿肠子了,你却只开药不动刀。”
陆济世冷笑,“良心发现?”
“他付不起。”吴天声音冷淡。
“付不起就该忍着?”老郎中嗤笑,“你这心肠,比那阎王还冷。”
“治不了的病,何必给他希望。”
吴天眼神空洞,望着远方起伏的屋脊。
是啊,在这个世界,他能做什么?
没有抗生素,没有现代手术设备,连最基础的消毒观念都要与传统认知对抗。
他来自未来却无力改变现在。
陆济世沉默片刻,忽然问:“那孩子的脸疮,为何不收钱?”
“小儿。”吴天简短回答。
老头目光如炬,盯得他后颈发麻。
“装什么冷血。”陆济世突然嗤笑。
“你当我不知你每日清晨给那些乞儿送饼?”
吴天一怔,手中的瓷杯晃了晃。
“知道你为何能活下来吗?”
“你心中有光。”陆老的目光深邃得像无底洞,“死到临头,却不肯灭。”
吴天默然。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光。
或许只是不想让别人和他一样痛苦。
“明日去趟城外,摘些石菖蒲回来。”
陆济世站起身,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那老农的药,我来出钱。”
夜深了,吴天睡不着。
他想起了那些被他救过的人——疮毒婴儿、高热不退的少女、胸闷气短的老裁缝…还有许多在他记忆中只剩下病症而没有面孔的病人。
他明明可以不管,却总是忍不住伸出手。
“鬼迷心窍。”吴天自嘲道。
思绪飘远,远到了尚被老郎中敦促着学医时…
戌时的油灯爆出灯花,吴天在厢房用桑皮纸拓印尸体制成的《内景图》。
当他描到“卫气出于下焦”时,药童送来具暴毙的盗马贼。
太阳穴还插着半截柳叶刀。
下刀快准,如针灸般。
约莫是哪位师兄的杰作…
子时停尸台,吴天握刀的手不再发抖。
陆济世要求他沿胃经剖开盗贼大腿,肌理间的经筋交错。
“膏之原,出于鸠尾。”
老郎中刀尖挑出块颤动的膏脂,掷入火盆竟燃起青紫焰火。
“何解?”
吴天正欲张口,却吸了一口焦臭气。
焦臭中吴天忽然顿悟。
辰时的暴雨拍打窗棂。
吴天在停尸房面对首具溺毙的女尸。
浮肿的尸体似要显现出巨人观。
那他没见过,仅是感觉她像是被泡的发开的馍。
尸体用苍术熏过七日。
皮下泛着诡异的青金色。
陆济世用铜刀划开尸腹,经络在油脂层下清晰可辨:“活人气血行于脉,亡者经隧现于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