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踱步至石桌前坐下,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方才惊心动魄的交手从未发生。
苍老的手指抚过桌面的裂纹,突然抬手摘下那张狰狞的面具。
日光倾泻而下,照着他沟壑纵横的面庞——右脸从额角到下颌布满蜈蚣般的疤痕,左眼更是空洞无神,唯有残存的右眼闪烁着幽绿的精光。
他端起石桌上的青瓷茶盏,热气氤氲中,苍老的喉结上下滚动。茶香混着血腥气在齿间散开,袁天罡望着北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夜幕如墨,藏兵谷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芒,唯有石桌上的烛火在山风中摇曳不定。
袁天罡静坐了整日,狰狞的面具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斑驳的疤痕宛如盘踞的毒蛇,随着他转动茶盏的动作蜿蜒蠕动。茶凉了又续,续了又凉,直到石阶上传来轻响。
朱允熥步伐沉稳,却在距石桌三步外骤然顿住。白日里交手留下的内伤虽已调息,但右肩仍隐隐作痛。
他望着袁天罡扭曲如枯枝的手背,忽然想起幼时偷学武艺时,那双同样枯瘦的手曾将他从假山后拎出来。
"坐!"袁天罡头也不抬,枯槁的手指点了点对面石凳。
青瓷茶盏被推过桌面,热气蒸腾间,倒映出两人截然不同的面容:一个恐怖狰狞,一个剑眉星目。
朱允熥执盏的手微微发颤。滚烫的茶水入喉,却驱散不了心底的寒意。
他听见袁天罡沙哑的嗓音裹着茶香飘来:"想当年本帅第一次见到吴王殿下时,你还是副胆怯的模样,在我教皇太孙练功时,躲在假山后面握紧拳头偷学……不知不觉,竟然也可以独当一面了,你们朱家人果然没有让本帅失望。"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他岁,蜷缩在潮湿的假山洞里,看着袁天罡教朱允炆舞剑。
月光穿透石缝,将袁天罡的影子拉得很长,笼罩在他颤抖的小身板上。如今想来,那道影子何尝不是从那时起,就开始在他生命里投下阴影?
"如果没有大帅和二叔,允熥绝对没有今天的成就!"朱允熥猛地跪地,额头触到冰凉的石板。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
袁天罡缓缓起身,袍角扫过朱允熥的发顶。老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朱允熥的神经上。
直到一双绣着暗纹的皂靴停在眼前,朱允熥才发现袁天罡掌心躺着个血红色面具——獠牙外翻,双目如炬,面具边缘凝结着暗红的痕迹,不知是颜料还是干涸的血迹。
"朱允熥听令!"袁天罡的声音突然拔高,惊起远处林梢的夜枭。
朱允熥浑身一震,仿佛又回到了被训练成死士的日子,每次听到这句命令,都意味着要去执行九死一生的任务。
"属下在!"他挺直脊背,声音铿锵,却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玉佩——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此刻却被冷汗浸得发烫。
"苗疆与漠北残部蠢蠢欲动,现命你为新任天暗星,暂代不良帅之职,亲赴苗疆和漠北。
要把他们打怕打残,让他们不敢生出一丁点反抗的念头!"袁天罡的拳头重重砸在石桌上,烛火剧烈摇晃,将他脸上的疤痕映得更加狰狞可怖。
朱允熥接过面具的瞬间,指腹擦过那些凸起的纹路,像是触到了某种活物的鳞片。面具的重量压得他手腕发沉,而袁天罡最后一句"这也是秦王殿下的命令",
更是如巨石般砸在心头。待他抬头时,石桌旁已空无一人,唯有山风卷着落叶,将未喝完的茶水搅出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