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柱子上有人！

对于世家而言，那土地是地吗，不，那是他周家的命，是周家生存的血脉。

李琰如此问，显然就是在触碰周礼的底线，周礼此刻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楞在原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朕看过府衙的粮税账册，你们周家的田地不算少，整个衢州城的土地，周家和孙家占了三成，武家有四成，剩下二成便是一些小地主，只剩下一成才是百姓所有。”

“衢州城的赋税，七成来自老百姓，二成来自小地主，一成来自武、周、孙三家，简而言之，你们三家占据着衢州城最多的土地，交最少的税。”

“这合适吗？”

周礼一愣，“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周家的土地也是祖祖辈辈辛勤耕耘才有了今天的规模，我们祖上也是苦过来的，陛下若是觉得不合适，周家可以多交一些赋税，帮着陛下供养军队。”

既然选择投效李琰，周礼还是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来的。

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不可不说是聪明，要钱，他周家给了，要粮食，他周家也给了，完全臣服，完全配合。

这种时候就需要把握度了，若是把握不好，怕是直接会把这帮士族推到武曌身边。

分田地，分土地，是断然不可能的，这种给世家刨坟掘墓的事情，会直接影响大局，若是他在衢州城如此做了，天下士族怕是要恨死这个自己。

尤其是现在还在观望的士族，怕是直接会投奔到武曌手下。

“周家主有心了。”李琰笑了笑，“这会儿应该在农忙吧，诸事繁忙，先忙去吧。”

周礼这才松了一口气，朝着李琰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狄文正自身后走出，深深地望了一眼李琰，“陛下，还是在犹豫？”

李琰叹了一口气：“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老师，这帮世家做事滴水不漏，送了钱，送了粮，搞得我都没有办法对他们下刀子了。”

若是遇到一些嚣张跋扈的士族还好，如崔疏这种油盐不进，他李琰反而有各种办法。

但对于周礼这种主动投效的，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人家周家送了粮食，送了钱财，甚至主动要求提高赋税，结果他把人杀了，还把周家的土地分了，这下好了，无论是曾经的李唐遗老遗少也好，还是武周的五姓七望也好，全都会拧成一股绳。

他要对付的便不只是武周的国力，更是这些传承千百年世家的底蕴。

能赢吗？李琰头一次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归根究底，还是太过弱小。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昔年太宗皇帝也面对着同样的困惑，但太宗皇帝自信能压制住世家，便放任世家发展，没想到到了今天，世家竟成了这般尾大不掉的局面，而今想来不胜唏嘘。”

“陛下要走王道，就不能不在乎名，大义之名在身，天下才会望风归附”

狄文正顿了顿，“衢州城很重要，天下人都看着呢。”

李琰大部分的时候很稳重，可是毕竟年纪在这，偶尔会有点少年意气，甚至过于理想化。

“老师，这天下之人，是世家的人多，亦或者，是世家的人多。”

“世家的人并不多，但粮厚，识字，知礼。百姓虽多，但百姓蒙昧，难助陛下大业。”

狄文正从不否认百姓的作用，但是治理天下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想要靠着一帮目不识丁的百姓把天下治理好，可以说难如登天。

李琰此刻却捏紧了拳头：“老师，我不明白了，我真的有些不明白了，自我祖父开始，历朝历代，皆是轻徭薄赋，可是这些赋税减到哪去了，减到世家身上去了。”

“他们不会因为朝廷轻徭薄赋而感恩戴德，反而会因为世家减免一点佃租，而感恩戴德，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老师，我不懂了，我看不懂了，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若有一天，我真的得了这天下，若这世道还是如此，我和武曌有何区别？”

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是在这兴亡之下，百姓担责，却仍旧只能苟延残喘度日。

狄文正一时间有些沉默，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陛下的王道，外圣内王，现在需要世家的支持，而并非要把他们逼到对手哪里。”

“千百年的根基，千百年的底蕴，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根除，退一万步说，就如今日这般和陛下一同打天下的功臣，他们到时候也会成为新一轮”

“不，不，老师，这不是我想要的世界。”李琰抬手打断了狄文正的话，“一轮又一轮，历史在不断的重演，这样的世界本身就不对，一点也不对。”

“本就重塑乾坤，为何不能重塑所有的秩序？至少我的王道里没有世家的位置！”

狄文正瞳孔地震，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神情复杂的看向李琰，最终却没有再劝，因为连他也不知道该从何劝起。

李琰说地不错，没有世家，人人有田种，人人有饭吃，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天下大同。

可要做到这一步何其困难，就连当年的太宗皇帝也只是靠自身强势的压制所有的世家，可即便如此，却也不敢对世家动刀子。

陛下这想法，是不是有些太过天真了？

“此路艰难，陛下打算如何去做？”

李琰想了想，脑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先去田耕上作作文章！”

神都，万国颂德天枢，静静地矗立神都中轴线上。

底座上，铁山环绕铜蟠龙、麒麟，狮子雕像，其上篆刻麒麟拜火，意味着圣王出世，各种铭文记录着武曌前半生的功绩，象征着万国朝宗的盛世气象。

武曌信奉佛教，每年的花朝节，都会率领百官来此处祭祀，以祈求大周江山千秋万代。

“朕自登基以来，上承天意，下顺百姓，恩泽万代，今日花朝节，率文武群臣祭祀上苍，愿我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武曌一袭明黄色龙袍，威严十足，纵然是女儿身，身上的王霸之气，却丝毫不输任何的人。

百官神情肃穆，皆是跪拜叩首。

忽然，一道尖叫声打破沉默，“啊！人柱子上面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