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教。”少年郎一掀脸,朗声答道。
苏唳雪挑眉:“嚯,没人教能到这一步,挺有悟性啊。我教你,愿不愿意?”
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
“不,我有师父。”孰料,半大小子不知眉眼高低,竟还不领情。
“你师父技术太差。”
黑衣黑甲的人犀利如刀,呲哒得南宫离直牙疼。
战场上,拼的都是真家伙,差就是差,没有不能说的道理。
然而,那双机警的眼睛黯淡了:“那个说要教我的人,还没来得及兑现承诺,就变成了一块牌位——听说,他是为了您。将军,他说过等我长大就教我,他呢?他说话不算数。”
“统帅,”林千羽抱拳行礼,“这孩子八岁时,爹娘被狼咬死了。他是那时候遇到的唐云将军,把他带到流民所,感情自然深一些。求将军念在这孩子孤苦的份上,饶了他吧。”
唐云从不藏私,三箭绝技,谁学他都肯教。
恍然间,那个翩翩少年又在眼前,即便历尽浮沉,生死,起落,依旧清白胜雪,初衷不改。
苏唳雪微微垂眸,思索片刻。当她再次看向这个不幸又倔强的孩子时,南宫离觉得,她眼神已然莫名起了什么变化。
只见苏唳雪慢慢伏下身,杵着膝盖,将视线与少年平齐,柔声问道:“你是为了唐云才来定北军的吗?为什么,为了给他报仇吗?”
“……”
少年咬着唇,不言声,但那桀骜又局促的神情告诉了苏唳雪答案。
“卫宁,你还小,被我看穿心思不丢人。你这样有血性很难得,但性急了些——你一个人的命好豁,其他人呢?你想过没有?练不好本事,一个弄不好就会让别人跟着你一起陪葬。”
少年郎有些无措,但仍梗着脖子,不肯服软:“我不会连累人的。”
“真是个孩子。”苏唳雪轻道,“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三箭绝技,我教你。但以后你要守军纪,无令不得擅动。”
“就这?你……不杀我?你不是最喜欢杀人吗?”小孩子藏不住事儿,心里话脱口而出。
林千羽闻言就是一个趔趄,觉得自己这颗强心脏,都是被卫宁这种四六不着的愣头青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练出来的。
苏唳雪微微一笑:“不错,我是喜欢杀人。但喜欢杀人没有错,滥杀才是错。”
龙是天,蛇是草,溜边儿的蚂蚱顺风跑。什么东西出什么形,皆有其必然属性。
即便人人说不祥,她也是大熠的将军。
“唳雪,我们回将军府吧。”
南宫离牵她衣袖,讷讷央告。
相处越久,她越发能察觉到唳雪身上隐隐的孤寂。好几次都是这样,往往上一刻还顾盼神飞,一恍惚就满眼寂寥,仿佛看遍萧索。
苏家的女孩子,一身傲骨,最不能接受就是连累人。
自从唐云战死,这个人一部分也死了。
国子监那些老学究,连她真面目都还不知道呢,就一页一页地声讨。
知道了,还是一页一页地声讨。
凭什么?
凭什么示弱?
凭什么认错?
就因为有些人接受不了吗,接受不了他们自己并无过人之处,却拿着俸禄,恬列九卿?
简直荒唐。
南宫离从没像现在这般恨透了这感觉。
佛曰,众生平等。
可只会动动嘴皮子的佛,就是放屁。
“陛下,臣无妨,先办正事吧。”
“正事?什么正事?你都这样了,还办什么正事?走,回家!”
北地寒凉,不利于养病,这家伙脸色白得不正常,显然还病着呢。软乎乎的毛兔子在大雪地里气得一蹦三尺高,扯着眼前人冷得扎手的衣甲,咬牙切齿地把人拽上玄影,一扬鞭子就跑走了。
凉州民风传统,何曾见过这般霸道的妻,将士们一个个惊得打了桩似的愣在原地,直待马车远得只剩两行车辙印儿,这才想起来还没恭送。
“嗨哟,都说将军退婚离京把陛下给得罪惨了,定北军这回于公于私都逃不了裁撤,苏家八成也得被问罪。可您倒是瞅瞅啊,这哪像问罪的样儿?还‘你都这样了,办什么正事’,陛下心疼人儿都疼到骨子里喽!”
“将军也是,一拎就走了,我瞧着都不敢挣一下——摊上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小美人儿,以后可有气受喽,哈哈哈哈哈!”
……
十年前,人们困惑不已,一无是处的小公主,到底会什么?
答案是,她什么也不会,就会蛊惑人心。
世人都爱有情人。夜晚营地里,火堆噼啪作响,绽出热闹吉祥的花。雁门关外,飞絮从没像今日这般大,欢笑声也从没像今日这般多。
很多年后,当边防营老人们再谈起这一场来去,依然会忍不住感慨说——
将军温柔,陛下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