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唳雪将衣服捞紧,吃力地拧过身去,避开小家伙,吼道:“带她走!”
自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谁见了不害怕?更何况一个小孩子。破败残躯,枯槁病骨,最好严严实实藏起来,再不要让人见。
“枢儿,乖,别哭了,哈。娘亲抱抱,怎么啦?怎么跑这儿来了呀?啊?”叶缀雨蹲下来,柔声安抚。
“老板,枢儿小姐一直闹着找她大哥哥,小的买了她最喜欢的甜豆浆都不肯喝,我实在哄不住……”郭忱站在门口抱歉地道。
王婉笑了笑,把碗从憨厚的木匠手里端过来,拿筷子夹起香喷喷的炸油条,往豆浆里一摁:“枢儿,看!淹死油条!”
“唔……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小丫头抽着鼻子嗫嚅两声,破涕为笑。
王婉和叶缀雨合伙把祁灵枢哄走后,床上人瞬间松了劲儿,一下子瘫倒在枕头上,几不可闻地喘息着。
“将军,伤口渗血了,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好不好?”
李眠关去送李景了,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南宫绒端过药箱,轻声道。
苏唳雪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撑不住自己,又重重摔回床板上。南宫绒一把搀住,吓得连声音都在抖:“你不要命了?!”
“绒绒,你不怕吗?”
“不怕。”小郡主摇摇头。
衣襟下的伤口丑陋而狰狞,浓烈的血腥气和着铁腥味,遮盖掉了苏唳雪身上原本的酒香和药草的清苦气,令她觉得不真实。
上好药,苏唳雪将衣服重新穿回去,躺下来,偏过头冲一脸苦巴巴的女孩笑了一下:“还记得你小时候上蹿下跳,凉州城老人们都说,十里八乡也找不出这么调皮的小丫头,连你阿姐都管不了你。可你却听我的,不知为什么,只听我的。你阿姐不服气,说我煞气重……那时候我就想,是不是我杀人太多了,所以身上有些东西让小孩子害怕,就像枢儿——绒绒,我身上总会有些东西令你害怕吧?”
南宫绒歪着脑袋想了想:“唔,有的时候,是的,会害怕……”
“哪里?”
“怕你不喜欢我。”
“!”苏唳雪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心里不由一酸,“绒绒,你……”
小郡主俯过身去亲亲她鼻尖,就像宠爱自家的小兔子:“将军,苍天在上,我敬你爱你之心不比姐姐少半分。”
这削薄的身体裹在一层又一层绷带里,显得那么孤寒,瞧得她心里直发苦。对着这样一个人儿,心疼都来不及,哪儿还有工夫害怕?
苏唳雪猛地抬起头,冷峻的眉目倏地凝住,怔怔望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女孩子,一时没能躲开。
南宫绒将这当成默许,探身挨她更近了些,张开双臂,将人紧紧搂住:“李大人说,跟深爱之人相拥而眠是最好的补药。将军,我们不妨试一试。”
这个人眉眼冷冷的,身子也冷冷的,但心地是很温柔很温柔的。
“绒绒,不行……不行……”
人要讲情理,不能病急乱投医。
可苏唳雪挣了挣,却发现郡主年纪虽小,但却很有些力气。
“为什么不行?我跟姐姐一样年轻漂亮……比她还年轻漂亮,为什么姐姐可以,我就不可以?”
小郡主凝眸望着怀里不住挣扎的人儿,几乎情难自持,觉得又甜蜜又心痛。
她好想变坏,好像只有变坏了,才能得到想要的。
“你以为你是谁?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你留在我身边,只会给我添乱!你走开!”
苏唳雪边躲边斥责,冷不丁又尝到了自己喉间腥甜的血气,低低垂下头,紧紧咬住失色的唇,挣扎着要挪下床,却不慎摔在地上,一时爬也爬不起来。
南宫绒被她带到地上,摔得龇牙咧嘴,可还不依不饶欺过去,在她身上到处扒拉:“你别躲!你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敢看我?”
苏唳雪脸苍白得像纸一样,心中百般滋味,说不上来也咽不下去,全憋在肺腑里,根本招架不得。两人滚到一处,在一地绫罗中纠纠缠缠,你推我搡,闹得一塌糊涂。
“南宫家的女孩子,最会欺负人了……”
她勉强撑起身子,望着肖似其姐姐的小丫头,在衷情与大义间被逼得无处可去,禁不住一阵心绪激荡,忽觉哪处不对,拼命挥手,将人挡到一旁,“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凄绝的色,比御制坊红金丝绣的朱衣婚服还惊心。
“将军!”
南宫绒捂住嘴巴,失声大喊。
久病之人即便再怎么,她不该只顾自己痛快,这么不要命地逼她。
“李、李大夫……不管哪一个,救命啊!”
“我天!”
李眠关送别师父,听到求救,急冲冲赶回,一进屋便看到趴在地上蜷缩的人。苏唳雪紧闭双眼,一声不吭,指关节攥得寸寸青白,南宫绒跪在她旁边,鼻涕眼泪,哇哇地哭,把花裙子都弄脏了。
“呜呜呜……将军,我错了,你可别出什么事呀!哇哇哇——!”
“唔……”苏唳雪死死扣着左腹,微微张开唇,却说不出话。
离施针才一炷香不到,该死的胃痛又回来折磨她了。
李眠关一下子就看明白了,将地上一大一小两个人扶起来,佯怒:“叫你别熬夜,就是不听!”
然后,他把南宫绒领到王婉那儿。
薄暮中,王婉一眼瞥见那苦瓜脸,忍不住又骂起人来:“丧良心的,你面如败狗是几个意思?”
苦瓜大夫却瘪瘪嘴,啥也没说,只是冲明察秋毫的里正大人使了个晦明不分的眼色。
王婉眸子轻颤两下,神色一黯,扭头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