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除夕宫宴那日，我穿了前几日新做的紫色袄裙，系上滚白狐狸毛的厚厚大氅，并在发髻间插了好几支步摇发簪，将自己打扮得雍容华贵。

夜昭就在旁边看着我，并点评道：“艳丽非常。”

我凶巴巴地瞪他，他就笑笑，然后补充一句：“但灵动可爱。”

等我们进了宫，才发觉气氛有些诡异。

尤其是夜容和夜川二人，看我和夜昭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

酒过三巡，夜容忽然起身来到殿中，向老皇帝遥遥下拜。

“父皇，儿臣有事禀报。”他朗声道，“楚国派来使臣觐见，还有人要见一见昭云公主。”

楚国使臣？

想到死去的摇光与飞羽，我心头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夜昭的手在桌下握着我的手轻轻拍了几下。

我偏头看他，他笑笑冲我摇了下头，轻声说：“别怕，有我。”

依旧是一贯从容不迫的声音。

我的不安也因他的声音稍微安定。

只是我稍安的心却在看见楚国的使臣后再次慌乱起来。

因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昭云公主。

真正的，昭云公主。

她穿着一身鲜红的公主华服走进来，高高的发髻上戴着极其精致的白玉发冠，那双与我八分相似的眼睛从我面上扫过，眼中有怨毒的神色转瞬而逝。

显然，就在昭云刚走进大殿时，他们就迅速看出了我和她之间的相似，惊诧打量的眼神在我们之间流转。

一瞬间，我如坠冰窟，没有勇气去看身边夜昭看向我的眼神。

只是慢慢地，将我的手从他紧握的手中抽出。

昭云站在大殿上，梨花带雨，开始罗列我的一条条罪名。

“她本名南曦，是个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的青楼女子。在我和亲的路上，她伙同他人迷晕了我，随后冒充我，更是不惜在自己胸口处纹上与我相同的莲花胎记，就是为了顶替我的身份，嫁入西陵皇室。”

“我被她的同伙带到边陲小镇，费尽心思才得以逃脱，联系到当地官员，才得以回宫。又因为他们趁我不备给我下了毒药，太医耗费无数心血，医治数月才得以解毒，所以直到今天才能来到西陵，揭发她的真实身份——”

她气愤地转头看着我，一字一顿道：“你既是青楼女子，便是卑贱之身，要认命，又为何要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妄想来？”

美人落泪，楚楚可怜，又带着几分倔强的美。

我看着她，想到之前她是如何轻蔑不屑地用匕首尖划过我的脸。

如何趾高气扬地让人不用麻沸散将我按在地上，在我胸口纹上莲花。

如何万般鄙夷地对我说：“你这卑贱之身，也配和本宫用一样的脸。”

可现在。

我成了十恶不赦、冒名顶替的恶人。

她是坚强貌美、楚楚可怜的公主。

夜容鄙夷地看向我，淡淡道：“难怪之前那般不知羞耻，说的做的，都是些龌龊下流的事情，原来是个贪慕荣华的青楼女子。”

身上的雪白狐裘、绣着漂亮山茶花的紫色袄裙、满头钗环、甚至戴在脖颈的翡翠璎珞项圈，一时间都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将我牢牢锁在那些个罪名里，挣脱不得。

“哈哈哈哈。”

我缓缓抬起头，向夜川嘲讽一笑：“二皇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有些话你说得，十皇子说得，只有我说不得？我与你们做同样的事情，我就成了龌龊下流，那你们呢？高高在上的皇家血脉，也同我一样龌龊下流吗？”

夜川神情变得十分阴郁。

坐在高位上的老皇帝这才开口：“禁卫军，将这冒名顶替的恶毒女子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谁敢动？”

夜昭的声音忽然响起，我不受控制地偏头看向他，正好瞧见他握着酒杯眼神冷冷地扫过要带我下去的几个禁卫军。

老皇帝气势加剧：“老九，这是朕的旨意，你也想违抗，是想要造反吗？”

我凄然笑着冲夜昭摇摇头：“不要再管我了。”

“九殿下，你是性情纯良之人，从始至终，都是我在欺骗你，得到了本来就不属于我的幸福。但既然是偷来的，就不可能永远属于自己。”

我拼命压下心底的害怕与委屈，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至少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可夜川并没有打算放过可以贬低夜昭的机会，嘲弄的嗓音又重新响起：“听说九弟寿数无多，没想到最后的时间，竟还花费在了这样一个人尽可夫的卑贱之人身上，真是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