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潮声”旅馆后,渡雨发现自己的相机里所有关于444号殡仪馆的照片都变成了模糊的灰色色块,就像被某种信号干扰过一样。只有一张照片勉强可见——那是他们逃跑时无意中拍下的,画面上除了模糊的走廊,还有一个畸形的、半透明的影子正伸出手臂。
“电子设备在那里不太灵光。”海鞘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那把鱼形钥匙。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照在她脸上,让她的灰蓝色眼睛看起来几乎透明。“我见过更糟的情况——有人带着全套装备进去,出来时只剩下一堆废铁。”
渡雨放下相机,感觉喉咙发紧:“那个东西,它曾经是人类?”
海鞘的指尖在钥匙边缘来回滑动,一道细细的血线出现在她食指上,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二十年前,五个孩子去礁石区玩耍。退潮时,四个孩子回来了,说第五个——我弟弟——被"海里的叔叔"带走了。”
“海里的叔叔?”
“孩子们坚持说有个人从海里走出来,带走了礁。他们说那个人有鳃和蹼,但能像人一样说话。”海鞘终于抬起头,她的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线,“大人们当然不信,组织了搜索队,但只找到了这个。”
她从衣领里拉出一条细绳,上面挂着一小块不规则的白色物体。渡雨凑近看,发现那是一颗人类的臼齿,表面有奇怪的凹痕,像是被什么小型尖锐物体反复戳刺过。
“礁的牙齿?”
“嗯。在最大的那个洞穴里找到的,卡在一块珊瑚上。”海鞘把牙齿塞回衣服里,“第二天,村里就决定建444号殡仪馆。没有尸体,但他们说必须给礁一个"归处",否则他的魂会一直在海边游荡。”
渡雨想起昨晚看到的岸边人影:“那些站在海边的村民”
“月圆之夜的仪式。”海鞘的嘴角扭曲成一个不像笑容的表情,“他们向"海里的叔叔"献祭,确保渔业丰收。”
渡雨突然明白了什么:“用活人?”
海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知道为什么螺壳湾的鱼获总是特别多吗?即使在禁渔期,我们的渔船也能满载而归。二十年前可不是这样——那时候村里饿死人是常事。”
窗外的海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美得令人心醉。渡雨却感到一阵恶寒爬上脊背。这个看似平静的渔村,隐藏着比444号殡仪馆更可怕的秘密。
“你弟弟礁,他是第一个?”
海鞘突然站起来,钥匙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今天到此为止。如果你想活命,明天一早就离开螺壳湾。”她走向门口,又停下脚步,“对了,晚上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开窗查看。”
渡雨想追问,但海鞘已经离开了。他坐在床边,翻看着相机里报废的照片,思绪纷乱。作为灵异地点摄影师,他去过不少诡异的地方,但螺壳湾和444号殡仪馆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得令人恐惧。
夜幕降临后,渡雨早早拉上窗帘,却怎么也睡不着。旅馆的老头送来的晚餐——一碗腥味扑鼻的鱼汤和几块硬面包——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窗外,海浪的声音比昨晚更加响亮,仿佛整个海湾都在躁动不安。
凌晨两点十七分,渡雨被一阵刺耳的刮擦声惊醒。那声音来自窗户下方,像是有什么带爪的东西正在攀爬外墙。他屏住呼吸,想起海鞘的警告,强迫自己躺在床上不动。
刮擦声持续了几分钟,然后突然停止。紧接着,渡雨听到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像是某种笛声,但音调忽高忽低,完全不符合自然音阶,中间夹杂着湿漉漉的、类似吞咽的声响。那声音直接钻入他的大脑,让他眼前浮现出深海中的景象:无尽的黑暗,扭曲的生物,还有深处某个正在苏醒的庞然大物
渡雨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和剧痛让他暂时摆脱了声音的控制。他颤抖着摸到手机,想给海鞘打电话,却发现没有信号。就在这时,窗户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整面玻璃剧烈震动,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
渡雨再也忍不住了。他抓起相机,悄悄挪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
月光下的海湾边,村民们又站成了整齐的队列。但今晚他们不是静止不动的——每个人都在缓慢摇摆,像海草一样随着那诡异的笛声扭动身体。更远处,几个年轻人拖着一个不断挣扎的布袋走向海边。当袋子被打开时,渡雨看到一个被绑住的陌生人滚了出来,嘴巴被布条封住,眼睛因恐惧而瞪大。
村民们齐声吟诵着什么,声音低沉单调。两个壮汉抓起那个陌生人,毫不犹豫地将他抛入海中。落水者挣扎了几下,突然被什么东西拖入水下,海面泛起一片浑浊的泡沫。
渡雨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按下快门,连拍数张。就在他准备退后时,一个站在队列最前方的村民突然转头,直直看向他所在的窗口。尽管距离很远,渡雨还是能感觉到那人的眼睛在月光下反射出不自然的青光。
他迅速拉上窗帘,后背紧贴墙壁,心跳如雷。几分钟后,海边的吟诵声渐渐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群体性的喘息声,像是所有人同时达到了某种高潮。又过了约半小时,渡雨才听到村民们散去的脚步声。
他瘫坐在地上,相机里的画面证实了他所见非虚——村民们确实在进行某种活人祭祀,而被投入海中的牺牲者确实被什么东西拖走了。最令人不安的是,照片背景中的海面下,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模糊的轮廓,形状难以辨认,但绝对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海洋生物。
渡雨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就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这个渔村的秘密比他想象的更黑暗,而他对444号殡仪馆的好奇心已经彻底被恐惧取代。就在他拎着行李下楼时,看到海鞘站在旅馆门口,身边是她的那艘小木船。
“你要走?”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渡雨读不懂的情绪。
“昨晚我看到了祭祀。”渡雨直接说道,声音因缺乏睡眠而嘶哑,“他们把一个人扔进海里,然后有什么东西把他带走了。”
海鞘的表情没有变化:“那是自愿的。”
“自愿?那个人被绑着!”
“外乡人。”海鞘轻声说,“每个月都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来螺壳湾,大部分再也没离开。”
渡雨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你是说他们专门抓外来者献祭?”
海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现在走不了。退潮要到中午,而村里的路只有一条——经过祭坛。他们看到你会怎么做?”
渡雨想起昨晚那个转头看向他的村民,胃部一阵绞痛。他放下行李:“那我该怎么办?”
“跟我来。”海鞘转身走向码头,“我知道一个地方能躲到退潮。”
海鞘的小船比看起来更结实,两人划向海湾另一侧的礁石区时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清晨的海面笼罩着一层薄雾,远处的渔村若隐若现,像一幅正在溶解的水墨画。
“为什么帮我?”渡雨问道,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海面,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冒出来。
海鞘划桨的动作顿了一下:“因为你拍到了"它"。”她指了指渡雨的相机,“二十年来,没人能拍到清晰的影像。电子设备在那里都不工作,胶卷会曝光,记忆卡会损坏但你拍到了。”
渡雨想起相机里那些变成灰色色块的照片:“大部分还是报废了。”
“但有几张没有。”海鞘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我需要那些照片。它们可能证明礁还以某种形式存在着。”
小船绕过几块突出的礁石,停在一个隐蔽的小洞穴前。洞口很窄,但里面空间足够两人容身。海鞘从船底拿出一个油布包裹,里面是几条干鱼和一瓶水。
“在这里等到中午,然后沿着礁石往东走,大约两公里外有个废弃的灯塔,从那里可以爬上公路。”海鞘指示道,“别回村里拿你的车,命比车值钱。”
渡雨接过食物,却突然抓住海鞘的手腕:“你昨晚在哪?”
海鞘的灰蓝色眼睛闪烁了一下:“做我必须做的事。”
“你是他们中的一员吗?参与那些祭祀?”
“我既在圈内,又在圈外。”海鞘抽回手,指向洞穴深处,“那里有些东西你应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