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的字，写得并不是多好。

最起码在崔珺看来，这手字甚至称得上有些“上不得台面”。

比起张氏那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都有不及，若是要同左神谙相较，那更是相去悬殊。

但此刻，崔珺却根本没有心思关心字写得好不好，更想不起如此的夏青和左神谙还有几分相像。

因为那封信，写得让崔珺心中绞痛，写得他迟来的愧疚和悔恨都涌上了心头。

夏青说，是她福薄，无法陪伴伯爷身旁。她不怨任何人，若真要怨，便怨自己为何是张家的婢女，无法光明正大站于伯爷身旁。

她在信中写道，每当看到小姐的眼神时，她都会心中泛起无限的愧悔。

她是张家的家生子，本该伺候小姐一生，对其效忠一生，却因一时的痴心，酿成了今日的苦果。

可夏青还说，她却也感谢老天爷，感谢自己是张家的婢女，否则这一生，她或许都无法和伯爷相见。

伯爷之于藏珠，如天边月，高堂燕。

念之、望之，却不可得之。

她知晓伯爷心中有一钟爱之人，也知晓伯爷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不在乎。

甚至，她欣喜于能够成为那个替身。

能够得到那样一份真挚的爱意，哪怕她只是替身，哪怕她只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时光在其中触碰到十之一二，那也够了。

夏青这些话，却是一下子戳中了崔珺的心肠。

正如他对左神谙的心思，这世上，居然有一个人以同样的心思来倾慕自己。

崔珺虽然宠爱夏青，但他自己也承认，他待夏青，其实并无多少真心。

夏青，只是他用于怀念曾经的左神谙的一个工具。

也是他用来羞辱张氏的一个工具。

他给了夏青宠爱，给了她地位，却从未真正给过她尊重。

在他眼中，夏青或许都算不上一个人。

否则，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改掉了夏青的名字，甚至连问都未曾问过一句。

就好似看到一只喜欢的小猫小狗，你不会在意它之前叫什么，只会随自己心意为它取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

但如今，夏青却是击碎了崔珺这份宠爱下掩藏的冷漠。

所有人都不理解他对左神谙的情意。

母亲有所察觉，第一反应便是将这件事压下。

张氏知晓后，用这件事讥讽自己，说自己恶心。

神谙知晓吗？

大概是不知晓吧。

否则，她一定会躲着自己，避着自己，觉得自己是无耻之徒。

还有兄长，他一定会狠狠教训自己一顿，与自己断绝手足之情。

可明明，是自己先一步遇见了她，明明是自己先动了心。

心，是如何能被理智所控制的。

如今，夏青的这封遗信，却是让崔珺怅然，这世上终于有了一个理解他的人。

只是他刚发现了那人的好，却已永远失去。

尤其是在信中的最后，夏青的笔触已经有些凌乱。

她写到，自己已经听闻了伯爷和小姐之间的事。那日的小产，的确只是个意外，是她没有护好自己的孩子，却因此激发了府上的矛盾。

她不愿因一己之身扰得府上不得安宁，也不愿张家因此对伯爷生了嫌隙，更不愿伯爷从此家宅不宁，前程受损。

尤其，是她在大夫那里知晓自己因着此次小产，不光寿数有损，日后也无法再伺候伯爷的时候，她便知晓，这段偷来的幸福时光，终究也是到了终结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