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温暖而粘稠的黑暗糖浆里，无知无觉，无悲无喜。直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执着的“痒意”，开始从身体深处传来。

像是……有人在用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灵魂？

不，不是搔刮，更像是一种……呼唤？一种带着焦急和担忧的……呼唤？

林昭焕的意识，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老王八，终于不情不愿地掀开了一丝眼皮（意识的眼皮）。

“唔……”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

“林先生？！你醒了？！”一个惊喜交加、带着浓浓鼻音（显然是哭过）的女声，如同穿透糖浆的利箭，瞬间刺入了他的意识核心。

紧接着，是更多的感觉潮水般涌来——

身体依旧沉重、酸软，像是被十几头牦牛轮流踩踏过，但那种濒临崩溃的虚弱感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泡在温水里的、懒洋洋的舒适？

右肩那处常年如同冰窖般的旧伤，此刻竟然暖洋洋的，如同敷上了最上等的暖宝宝，虽然依旧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刺痛，几乎完全消失了！

脑袋里那仿佛能煮开一锅粥的嗡鸣声也停了，虽然还有点晕乎乎的，但总算恢复了基本的“开机功能”。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山神庙破败却在柔和光晕下显得有些神圣的屋顶，几缕清冷的星光从瓦片的缝隙中漏下来，如同神灵的注视。

然后，是一张放大的、沾着灰尘和泪痕、却写满了关切和狂喜的脸。

萨日娜正俯身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因为激动而瞪得溜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鼻尖也红红的，看起来……有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水……水……”林昭焕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嗓子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哦哦！水！有水！”萨日娜如梦初醒，连忙手忙脚乱地拿起旁边的水囊，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将水嘴凑到他唇边。

一股清凉甘甜的泉水（大概是萨日娜之前存下的）流入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滋润了他干涸的五脏庙。林昭焕贪婪地喝了几口，感觉自己那快要冒烟的嗓子总算找回了一点属于“人类”的功能。

“咳咳……”他咳嗽了几声，缓过气来，看着萨日娜那副快要喜极而泣的模样，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带着痞气的笑容，结果只牵动了脸上僵硬的肌肉，表情估计比哭还难看。

“我说……萨日娜同志，”他声音依旧虚弱，但总算有了点调侃的力气，“我这是……睡了多久？看你这架势，是准备给我开追悼会，还是打算提前演练一下‘望夫石’的戏码？”

“呸呸呸！你胡说什么呢！”萨日娜被他气笑了，眼泪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狠狠地在他胳膊上（没受伤的那边）捶了一下，“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刚才……你刚才……”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想到林昭焕之前那副吐血昏迷、生死不知的样子，后怕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林昭焕看着她真情流露的样子，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连忙放软了语气，“别哭了，再哭这庙都要被你淹了。我这不是……还活着嘛，零件基本齐全，还能抢救一下。”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依旧没什么力气，但至少能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和而磅礴的生命能量，正源源不断地从身下的地面（以及胸口那块地髓）渗入体内，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和精神。

“是……是地母之心救了你！”萨日娜擦干眼泪，连忙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如何滴血、如何祈祷、地母之心如何回应、如何用能量调和）简略地说了一遍。

林昭焕听得目瞪口呆。

“你……你跪地祈祷，还滴血了？”他看着萨日娜手指上那个清晰的牙印和血痂，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后怕，“你这傻丫头！万一……万一那位‘地主婆’脾气不好，或者会错了意，把你当成‘祭品’给收了怎么办？！”

“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萨日娜被他说得脸一红，低下头小声道，“我就是……不想让你死……”

林昭焕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百感交集。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头，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还不足。只能叹了口气，郑重道：“谢谢你，萨日娜。这次……算我欠你一条命。”

“说什么呢！”萨日娜抬头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我早就在矿井里喂那些怪物了！我们……我们是同伴！”

同伴……吗？

林昭焕心中微微一动，看着萨日娜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他习惯了独行，习惯了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安全距离之外，但这个看似普通的、甚至有些莽撞的女孩，却在不知不觉中，一次次地触动了他内心深处那早已冰封的角落。

“咳咳，”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那位……地母之心，它……它还说什么了？”

萨日娜将地母之心传递给她的那段关于“印记”和“枷锁”的信息，也一并告诉了林昭焕。

“印记？枷锁？”林昭焕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肩。那里的疼痛虽然消失了，但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与灵魂相连的“沉重感”，却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

还有……那段被金属羽毛激发的、如同闪电般闯入他脑海的画面！

燃烧的星海、金属的城市、机械的天使、混沌的敌人、坠落的金色羽毛……

这些……难道就是地母之心所说的“印记”？还是……解开“枷锁”的线索？

一时间，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如同开了锅的沸水。

不行！必须立刻搞清楚！

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攫住了他。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碎片，如同投入平静心湖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它们似乎触及到了他自身存在的最核心、最根本的秘密！如果不能尽快弄明白，他感觉自己会疯掉！

“萨日娜，”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扶我一下。”

“你要干嘛？你才刚醒！需要休息！”萨日娜连忙按住他。

“休息？我现在睡得着吗？”林昭焕苦笑，“我感觉我脑袋里现在就是一部没头没尾、还自带马赛克和雪花屏的史诗级科幻（或者神话？）大片！不赶紧找找遥控器，看看能不能调个台或者找点剧情简介，我会被逼疯的！”

他看着萨日娜担忧的眼神，放缓了语气：“放心，我不是要乱来。我只是想……趁着刚才那股冲击的‘余韵’还在，尝试……内视一下，看看能不能捕捉到更多线索。有地母之心的力量护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内视？萨日娜听不懂，但看林昭焕态度坚决，也知道劝不住。而且，她也隐隐感觉到，林昭焕身上似乎确实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或许……解开这个秘密，才是真正帮助他的关键？

“那……好吧。”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你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护法。”林昭焕道，“你就坐在旁边，注意庙内外的动静。如果我有什么异常（比如七窍流血、口吐白沫、或者开始说外星语什么的），就……就往我嘴里塞块地髓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吧。”

萨日娜：“……”她觉得林先生的脑子可能真的被烧坏了。

林昭焕不再多言，在萨日娜的帮助下，勉强盘膝坐好，后背靠着一捆还算柔软的干草。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开始运转一种名为“太上清静经”的入门心法，目的并非修炼，而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摒除杂念，收束心神，进入一种物我两忘、内外交感的微妙状态。

这对他来说本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但此刻做起来却异常艰难。动用本源力量的反噬，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虚弱，更是精神层面的巨大消耗和震荡。他的“心湖”此刻依旧波涛汹涌，各种杂念、幻象、以及那段冲击性的信息碎片，如同水面上的浮萍和暗流，互相干扰，难以平静。

他耐着性子，一遍遍地默诵清静经文：“……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庙内的篝火噼啪作响，法阵的光芒柔和流转，萨日娜紧张地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