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光塑料厂再一次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这是什么厂子这么牛皮，搞个庆祝连路都封了。”一中年人嘎呦个破自行车过来，发现前方都封路了，很是诧异，拽住身旁一个凑热闹的问道。

被问到那人胡子邋遢，他拍了下衣兜，怕对方是个想让自己分神而掏包的，然后想起自个儿一个子儿没带，安全的很，就回答道：“宏光塑料厂。”

“宏光厂？就那个破厂子，不可能吧，这是有大领导来吗？”中年人惊讶地问道，市里各厂子的情况，作为本地“土着”他都门清，而宏光厂不像是有啥背景的单位。

“对头，市里靠前的领导都到齐了。”邋遢男说道，他个头不高，被前面的人挡到了看不清，扶着中年人的车子，想登高踏到脚蹬子上去。

“喂，你干什么？”中年人歪了歪车子，阻止了对方的举动。

“你问什么，我回答什么，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你也让我借一下脚蹬子，前边挡住了，我看不到。”邋遢男交涉说道，说着话还想往上蹬。

“你给我下去，”中年人又晃了一下车子，露出讨厌神色，“我不细问你了，你也别蹬我车子。”

说完，他跨上车子，吱嘎吱嘎骑远了，身后是邋遢男的声音：

“我呸，谁稀罕你的破车子，除了铃铛哪里都响，你还当个宝。”

……

宏光厂今天应该被叫做“风光厂”才对。市里的头脑今天都来了，敲锣打鼓扎彩旗都不算完，还有领导的剪彩环节。

刘和友、陈凤翔等人穿着得体的衣服，个个红光满面，在市领导面前大大地露了一回脸。

这事儿得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当13种塑料玩具全部试制完成，并检验合格后，乔副总就和厂领导签署了一系列生产合同，总价值超过500万美元，光定金就100万美元。

当厂领导把涉外的生产合同往市里一报备，轰倒了包括市里一二把手在内的所有人。

500万美元，这是什么概念？！

刚过去的1978，中国的外汇储备一共才167亿美元，是的，你没有看错，后世动辄三四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额，也有这么窘迫的时候。

500万美元除以167亿美元等于299，由于合同实际上是超过500万美元的，完全可以四舍五入成3。

一家小厂子，给全国的外汇储备增加了3，太不可思议了。

工作人员为数字惊讶，作为市里的领导们想到的更多：

去年底，在那场举世瞩目的大会前，上头做过一个调查，想看看拿出手能换外汇的东西有多少，结果非常令人遗憾，除了石油钢铁等政策性赔本卖资源的，就是些老祖宗留下的瓶瓶罐罐，上点档次的几乎没有。形势不容乐观，所以大会上，高层也说过鼓励创汇的话。

只不过，由于“统收统支”等老政策的延续，地方上的动力不大。

但是，有消息说年内就会修改这方面，让地方上也能留存一部分。

对于市里领导来说，关键的还不是那点儿“外汇留成”，而是高层对于外汇的重视，清晰地透露了通天之梯。

这500万美元订单，是一颗金光闪闪的大卫星，足够牵动高层视线，自己等人的态度，也会决定了在领导看过来时，能否进入高层视野。

还想什么，还不抓紧露露脸？！

喊来喽啰即刻传令：

晓谕该厂，此事深得衙门欢心，特批，选黄道吉日大办庆典，届时知府亲临，与汝同贺。

听到回复当天，刘和友和陈凤翔以及李誉等人碰了下头。

“我查了下，后天农历二月十三，是个好日子，不过是个星期天。”李誉开口说道。

刘和友和陈凤翔碰了碰意见：“延后一天，到星期一办剪彩，办得风光点，反正市里说了，由他们出钱。”

陈凤翔这时候补充道：“既然合同都签了，咱厂子也不能闲着，周末安排加班吧，休班推到星期一。订单太大，不得不早作打算。”

和玩具厂的合同，签署的相当细致和庞大，是宏光塑料厂此前从来未曾遇到的。

李誉在回国前，花钱从其他的玩具公司弄到了完整的相似塑料玩具的合同文本和验收标准文件。

别说合同细致入微了，就是验收标准文件，一个小小的塑料配件都是成页的规模，13个产品合起来能订一本书。

这架势把陈凤翔吓够呛，生怕一个环节弄不好就前功尽弃，所以“尽早开工”“三班倒”“加班加点”等词语不停地挂在嘴边。

“陈叔，我的意见是，咱厂子做一下分包。”李誉提出了一个“分包”概念。

“分包？”陈凤翔不解。“就是把这个大订单化整为零，逐个击破。咱宏光厂作为总包，把所有13个玩具拆成零部件，然后分包出去，咱们只要卡着质量验收，然后做最后的装配就行了。”李誉说着还拧开手里的钢笔，举了个例子，“就像这只钢笔，我们找a厂做笔尖，b厂做笔筒，c厂做笔帽，d厂做墨囊，e厂做墨囊上的弹性压片，最后，等全部做完了，拉到咱们厂，只要把钢笔组装起来就行了。”

李誉竖起组合完毕的钢笔：“玩具厂和宏光厂签的合同，要的是合规格的产品，制造过程并没有详细要求。”

“咱厂子加班加点也不是说干不完，为什么要分出去呢，少得不少钱呢！”刘和友也帮腔陈凤翔问道。

他和李誉虽然事先沟通过，但老式的“大而全”思维还是一时改不过来。

“两位领导，得往长远看，如果咱厂子在保质保量的前提下，能提前交货，那玩具厂的第二批订单还会找其他人做吗，肯定还是咱们。”李誉解释道，他顿了顿，“实话说了吧，玩具厂没订违约金，是我一再要求的，怕的就是咱塑料厂做不完，你们没见到刘明栓几个大师傅愁的眉头都舒展不开了吗，生产任务确实有些超过咱厂的能力，所以，分包是必须的。”

“而且，必须指出的是：玩具厂给的价格非常难得，可以说留足了利润，完全可以分润出一批去，我建议直接分润美元，分包厂家会更有动力。只要搭上美方玩具厂这条线，功劳是挣不完的。而如果只顾着眼前利益，延误了工期，即使没有违约金，也没有以后了。”

刘和友和陈凤翔又商量了一下，同意了李誉的建议：没必要把全场老小往死了操练，做总包能吃到蛋糕上最大的一块，还轻松很多。

“这批订单做好了，我保证第二批会更大，到时候更考验总包的能力了，这一次就当练一下兵。”李誉补充说道。

对于李誉这句话，刘和友点点头，而陈凤翔觉得莫名其妙，他觉得李誉是不是太托大了，做出了不属于自己的承诺。

他不知道玩具厂是李誉的，李誉完全能做得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