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气得要死,但又憋回去。
她把《飞花令合集》包好书皮,抹平砸凹陷去的硬角,又拿着抹布上上下下,把书架抹干净尘埃。
一切做完,看起来像那么个样子,那几支桃花开始掉须跟花蕊,起身又是一顿忙活,把杂物篓子给清理干净。
郁金堂坐着,又起来,总觉得这种不祥的感觉似曾相识,当年被谢冕揪住把柄的时候,也是如此。
明明能够威胁她,杀死她的人,都已经死去,她总觉得漏掉了一个。
她忽而觉得靴子底下黏着什么东西,一抬脚,是一张黏着血的符箓,烧得焦黑,只残存一点。
直觉是不会骗人的,刻在血里的东西,郁金堂看着那边缘一丁点墨绿色的魔血,心中了然。
没人能够杀死她。
惟一的例外,就是她本身。
老而不死是为贼,郁金堂真的巴不得她去死,最好死的魂飞魄散,永远不要有轮回。
处处跟她作对,如今又盯上了蓝尸。
郁金堂觉得她比自己更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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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死了。”
薛城主坐在藏书馆,夜幕降临,她身边只有一片暗影。
她们那一辈癫的特别多,断肠城的城主是世袭的,当年姥祖宗们拉帮结派,杀人越货,弄死了朝廷派下来的官差,自己占地为王,当起来土皇帝。
朝廷起初也想管一管,但看薛家管得也还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年年上得了赋税就行。
站在薛城主对面,是同她一般高的官差,身量高挑,她摘下面具,左半张脸附着墨绿色蛇鳞,右半张脸跟薛城主一模一样,宛若双生。
“人都会死,何必伤春悲秋。”
薛家的发家致富史确实不光彩,但是,她们那个年代,穷得吃不上饭,人过得跟鬼一样。
“事情没办完而已,事情要是办好了,我得含笑九泉,总拖拖拉拉,留一条尾巴,总觉得不踏实,不安心,不够圆满。”
薛城主灵元散得差不多,几乎已经撑不住这个躯壳,依靠在椅子上,像漏气的皮口袋。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炼制不死丹,你又没上手,大义灭亲已经够狠了,你还想怎么样,去自刎谢罪?”
官差横刀案前,坐在她对面。
太乱了,断肠城的土皇帝一手遮天,几乎天天都死人,弄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薛菖蒲那样的彪悍人,真的会为自己生下来一个如此软弱无能的女儿感到羞愧。
于丹道上毫无建树,于家族上,制造了毁灭性打击。
以为她回心转意,要子承母业,薛城主拿了业火,扭头烧干干净了炼丹房。
所有参与过炼制不死丹的薛家人都被她拿住,在薛家祠堂跟前,废去修为,驱逐出断肠城。
余下的人,都是薛如意的同谋,变成了她的肱骨大臣,投入改造断肠城的宏大计划当中。
业火烧了好久,差不多三天三夜。
祠堂也烧干净了,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发生过的罪孽被业火焚烧殆尽。
“我把东西刨出来了,你自己选,你要觉得累,我也不勉强你,大不了我接任,横竖前人造孽,后人偿还。”
官差把一只漆木匣子推到案上,如同盛放人头的木匣,滴滴答答,流着翠绿色的血。
一块雪白的鱼肉在木托上起伏,像是有生命一样,细腻肥美。
薛如意举着刀,又收回去,一副我很抗拒的表情。
“当年就觉得这事不靠谱,果然不靠谱,跟魔物做交易,根本讨不到好处,她们是昏头,老糊涂了。”
薛家也是全女世族,尤其重视血脉传承跟宗祠,炼丹术,也只是一代城主不干绝命毒师后,走出来的新路。
薛如意这种不孝子,跟所有人都反着来。
“管它的,能用就行,你不愿意用就丢火里烧干净,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坨雪白鱼肉,是很多代家主,求来的神肉,吃下去,就可以拥有双雌繁育的能力,世代被供奉在祠堂下的神龛里。
每一对新人结阍时,都会去神龛前求肉祈福。
“我再想想。”
“别想了,再想你就真的要死了。”
薛如意闭着眼,还是在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