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白昼一日比一日更长,天将将黑的时候,任凉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自家巴掌大的小院。
屋里没有点灯,但院角的灶膛里还有一点火星,任凉过去掀起锅盖,取出一个还热着的黑面饼子,任茵提着茶壶给他倒了一碗温水。
茅草屋里太黑了,兄妹二人把板凳搬到院里,借着最后一丝天光边吃边聊。
任茵给任凉讲了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任凉听完后思索着,秀气的面庞冷若冰霜。
“大青石村里有人要对七舅母家不利。”
“是那个叫白锦思的,也是白氏一族的人。”任茵低声说,“这几日我在村里干活,每次遇到她,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一直针对我和妙儿,都被我用话挡了回去。”
任凉面无表情地挑破手心的水泡,用水冲了一遍,他这几天在打理白氏族长分给他和妹妹的一亩荒地。
这一亩地和房子不是送给他们的,只是给了他们使用权,房契和地契还在族里,随时都可以收回。
一亩荒地全部位于边角位置,分成七八个小块,间隔不远,都是水渠浇不上水的地方,土壤贫瘠,地里还有不少石头和硬树根。
这是白氏宗族的资产,自己种太费事了,租出去也没人要,单独给哪一家又显得不公平,所以荒了几年了。
任凉每日清晨起床扛着锄头去地里,把大块的石头和硬树根翻出来丢掉。七舅母答应他,等地里伤犁的硬东西处理完了,就借驴和犁帮他犁地,现在这个季节,地收拾好了还够种一季的粮食。
任凉声音低沉冰冷,“七舅母一家对我们恩情似海,我们虽然力薄,也要时时知恩图报,帮七舅母做些她顾不到的活。”
“明日我早回来一会儿,看看那个白锦思是什么底细。”
任茵边听边点头,他们兄妹二人能帮上七舅母忙的地方不多,这件事必须做好了。
……
云歌解决了转胎丸的事,心情愉快,整理好这些天炮制的药材,称了一下已经有五六斤了,心情更愉快了。
她对白鹤明说,“家里的粮食见底了,咱们去镇上把药材卖了,买些粮食,再去学堂给谦湖请个假,你和学堂先生交流一下考秀才的事情。”
还有两三日就是服徭役的日子,谦湖见事情无法改变,没再做明面上的挣扎。他意识到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果没有爹娘和兄嫂们的支持,连吃饭都成问题。
这些认知让过去自视甚高、不可一世的他十分痛苦,但想要长成一棵真正的参天大树,这样的痛苦是必须的。
依旧是谦山赶驴车,云歌和白鹤明坐在车上,这次要买粮食回来,车上位置紧张,没有带几个小孩子。霄茂和纯宜很失望,霄英眼睛里的光也暗下去了,云歌答应回来给他们带糖画才把人哄好。
到了镇上医馆,学徒一看见云歌,立即笑着迎上来。
“云夫人来啦?我叔祖一直盼着您来呢,快请到里面坐。”
张老大夫还是那副胡子花白、精神矍铄的模样,一看见云歌就说,“云夫人连断肠草的毒都能解,实在叫老朽佩服。”
云歌不意外张老大夫知道这个,那天谦义来镇上医馆买药后,张老大夫肯定会打听,以他在十里八乡的声望和人脉,打听到任茵的事不难。
“我看张老是想要我解毒的方子吧?”
云歌故意露这一手让张老大夫知道,打的就是卖方子赚钱的主意。
张老大夫摸着胡子呵呵笑,“知我者云夫人也。”
虽然他已经知道云氏那天买了几味药,但药方的量多一钱少一钱效果就有可能相差甚远,他不能确定云歌有没有留手,也不敢找人服用断肠草这种剧毒测试,正是这样一知半解,才让他更加心痒。
任何一位好大夫都抗拒不了药效奇伟的陌生药方的诱惑。
“我和张老甚是投缘,这药方不是不愿意给,但……”云歌假意犹豫。
张老大夫十分上道地比了个“八”的手势,“云夫人觉得这个数怎么样?”这是八两银子的意思。
果然是老狐狸成精,和这种人交谈挺省事的。乡下大夫有多少闲钱,云歌心里大概有个数,断肠草中毒毕竟不是常见的病症,张老大夫很难为了好奇心掏出更多了。
云歌作出一副肉痛表情,“换成旁人,这药方我可不会给,但张老在乡间悬壶济世,德高望重,我相信把方子给您能救更多的人,我吃亏就吃些吧。”
解断肠草毒的方子,有更好的渠道的话肯定不止八两,但在这乡里,除了张老大夫也没人会花钱买了,云歌现在急着用钱,能赚一笔是一笔。
“我把方子给你,还望张老能用它救急救命,不要为了钱财耽误人命。”
张老大夫知道自己占了便宜,保证道,“老朽定不会用这个方子谋取暴利,凭它救了人,也会告诉病人方子是从云夫人手中得来的。日后云夫人缺什么药,只要数量不多,不是特别名贵的,只管来找我要。”
张老大夫从最深处的匣子里拿了八两纹银给云歌,云歌拾起桌案上的笔,将解断肠草之毒的方法详细写下。
张老大夫捋着胡子连连点头,“妙啊,先以碱水灌之,再施针催吐,呕出腹内不洁之物,反复数次后以金银花、甘草、绿豆煎服,再以牛乳、鸡卵等物温养身体。”
云歌提醒,“断肠草毒性剧烈,若服用量大,必须即刻洗胃,耽误一点便救不回来了。”
张老大夫听着点头,口中仍在说妙,这种解毒方法是可以举一反三的,虽然药方解的是断肠草之毒,但以此思路搭配其他药材,或许也可以解别的毒。
张老大夫看了一眼云歌,愈发觉得此妇人的医术深不可测,云歌手里肯定还有不少解毒方子,可惜他只是一个乡野大夫,没有更多的钱,买不起了。
不过以后遇上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倒是可以给病患指路去请云氏,这样他也能围观一下云氏是怎么开药的。
……
药材铺门口,白鹤明好整以暇地打量小镇街道两旁的铺子,谦山一直等不到娘出来,有些沉不住气。
“爹,你说娘拿那么多药材进去能卖多少钱啊?”谦山到现在都还不太相信那些从山里采来的草弄干后能卖钱。
白鹤明没有开口,淡淡扫了一眼,谦山立即闭嘴。爹的气势越来越强、越来越可怕了,娘怎么还不出来啊,快来救救他!
谦山望眼欲穿的视线中,云歌终于提着一小包从张老大夫手里要到的药材出来了。
“娘,药材卖掉了?”谦山堆起傻笑。
“嗯。”
“那个……”
“赶车去粮食铺子,家里的主粮吃完了,今天买些回去。”
谦山算粮食没老二和老三算的细,给什么就吃什么,听见家里没粮了,顿时紧张了。
爹和娘一点都不担心,那些药材应该卖了不少钱吧?好想知道到底是多少啊,有没有一两?娘会采药材赚钱,是不是就不需要他们这些儿子干活了?
“老大,好好赶车!”
谦山发现驴车赶歪了,赶紧拉了下缰绳,不敢再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