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哱拜。”金锦儿脱口而出,语气中带着几分震惊。
她望着眼前的孔武粗犷的男人,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江湖上的传闻。
“说书人讲过的那个搅得边疆不得安宁、野心勃勃的哱拜?”
她皱起眉,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声音微微压低,带着几分试探:“可是哱……哦!哱将军不是被枭示九边了么?”
男人冷冷一笑,眼神深沉如深夜的荒原。
“枭首的,不过是一具烧黑的尸体罢了。”他的声音低哑,仿佛千里风沙碾过焦土,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仇的味道。
金宝儿缓缓凑上前,唇角噙着笑意:“叔,你说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火光微微跃动,映得他眼底杀机浮现,他的声音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
“娃娃们,你们知道,何谓‘忠臣’?”
哱拜端起桌上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眸光晦暗。
“我曾为大明殚精竭虑,战场上斩敌无数,保卫边疆。可朝廷的忠臣,却是那杀我的刽子手。”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众人身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党馨之争,这个事件我想你们应该都有所耳闻吧?”
“二十多年前,党馨上任宁夏巡抚,带着圣旨,也带着他的贪婪与狂妄。他未曾体恤边军,反倒步步紧逼,要剥尽将士的血肉。”
“十三年未发的军饷,他不闻不问,可对于十七年到十九年这三年间所欠的赋税,他却逼迫士卒一次性缴清。”
“欠税者,杖责。”
“逃税者,枷号。”
“再不交,抄家灭族。”
哱拜缓缓放下酒盏,手指摩挲着杯沿,轻声道:“那年月,冻死在军营外的孩童,买不起棉衣的士卒,甚至还有被活活冻死在营房之中的……这般惨状,皆是拜党馨所赐。”
众人静静地听着,只有烛火跳跃,照亮他眼中的仇恨。
“边军的日子本就苦,可党馨,他让日子比刀割还要疼。”
他眼中浮现出一抹嘲弄的笑意:“可笑的是,我本以为这些苛政只是针对寻常士卒,直到……他把矛头对准了我。”
“他要整顿军纪,第一件事,就是拿我开刀。”
那一年,有人诬告我容部将冒领军粮。前任巡抚知此乃边镇常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党馨不依不饶,逼我认罪。
——随着哱拜的话语,众人仿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思绪纷纷飘回到多年前的宁夏。
贺兰山下,黄河东岸,宁夏的风仿若亘古未变,总是裹挟着彻骨寒意,呼啸着吹过城头时,凛冽如刀,割在人脸上、心上。
坐落在大明的边陲的这一座城,曾经固若金汤,养育着无数军户、商贾与流民。
可现在,空气中弥漫的,是火焰焚烧的焦味,是尸体腐败的腥臭,还有那渗入城墙缝隙的血迹,仿佛永远洗不干净。
城破了,天塌了。
可这一切的开端,早在那一年,便已埋下祸根。
“守城的将领为什么会造反?”
这是所有活下来的人都想问的问题。可是,当他们回忆起那些年的日子,才发现这个问题根本不该问。
十三年,整整十三年,宁夏的边军没有拿到朝廷的一分军饷。每逢冬天,士卒冻得像牲口一样,裹着破棉衣守在城头;粮食更是短缺,很多时候,一家人只能靠啃树皮度日。可即便如此,朝廷依旧逼迫他们缴纳赋税,稍有拖延,便是鞭笞、杖责,甚至直接抄家灭族。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党馨。
他是朝廷派来的巡抚,本该抚恤士卒,稳定军镇,却成了比天灾更狠的刀,切割着所有人的生路。他逼迫士卒补缴赋税,克扣粮饷,连冬衣都不给发。更可恨的是,他以整肃军纪为由,开始整治哱拜的势力。
哱拜,宁夏镇的副总兵,统兵五十年,在边关威望极高。可在党馨眼里,他不过是地方势力的毒瘤,必须铲除。
于是,第一刀,落在了哱拜的头上。
先是弹劾他虚报军粮,再是逼迫他交出权力,甚至连送来的瓜种都能成为他杖杀哱家亲信的理由。
瓜种不好,便杖毙送瓜之人,党馨这一棍落下,不只是瓜农死了,连整个宁夏城都感受到了来自巡抚府的森然杀意。
哱拜忍了。
可当党馨直接鞭打他的义子、囚禁他的家丁,甚至明里暗里地扬言要将哱家赶尽杀绝时,这个老将军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两千家丁,八十亲信,关帝庙前歃血为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