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不是老夫人的为人。
荣妄眼底闪过一丝犹疑,正欲再作试探,却见裴桑枝眸光微转,轻轻摇摇头,朝他递了个噤声的暗示。
他只得将满腹疑窦生生咽下。
戚嬷嬷见状,不由暗自叹息。
这世间当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往日里张扬不羁、鲜衣怒马的国公爷,到了裴五姑娘跟前儿,乖顺得如同被捋顺了毛的猫儿,连半分往日的威风都不见了。
看来,老夫人今日这番试探,终究是徒劳无功了。
国公爷心意已决,岂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动摇的?
越是靠近暖阁,幽沉宁静的檀香便愈发浓烈,丝丝缕缕沁入鼻息,让人无从忽视。
“来了。”
“外头冷,快些进来暖暖。”
荣老夫人的头发已近乎全白,绾成端庄的圆髻,只用一支简素的白玉簪固定,再无多余珠翠,眉眼间,透着宽容与慈爱,瞧着似寻常巷陌里含饴弄孙的老祖母,全然看不出她曾是执掌诏令的凤阁舍人。
裴桑枝匆匆抬眸一瞥,旋即恭谨地垂下眼睫,双手交叠于腹前盈盈下拜:“晚辈裴氏桑枝,恭请荣老夫人金安。愿老夫人松柏长青,福寿绵长。”
荣老夫人捻着佛珠,伸手虚扶一下,慈声道:“不必多礼,荣国公府内没那么多规矩。”
而后,朝着裴桑枝招招手:“到老身跟前来。”
这裴五姑娘的举止仪态远超出她的预期,不仅规矩周正,更透着一股行云流水般的从容气度,照猫画虎的虚浮做派。
裴桑枝缓步上前,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棋局。
不是戚嬷嬷所说的胶着,而是白子似乎已经到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境地,只要黑子想,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剿杀白子。
“可曾学过下棋?”荣老夫人慈眉善目,声音温和。
裴桑枝眉眼舒展,坦然答道:“虽未正经拜师学过,但少时有段时日常观人对弈,略知一二。”
“不精,但能看得懂。”
在留县时,她曾在棋社做些洒扫打杂的活计,或是浣洗棋子,或是奉茶递水。
那时候,有些东西不需要刻意地花时间和精力去学。日升月落,寒来暑往,总有人在耳边念叨,耳濡目染日积月累下,那些棋理便如春雨润物,她多多少少会懂一些的。
她从没有放弃过自己。
荣老夫人轻舒了一口气。
“看来,顺全公公对裴五姑娘的赞誉,诚非虚言。”
“若非幼年流落在外,身世飘零,以姑娘之才,今日必是上京城中冠绝群芳的琼琚玉蕊。然璞玉虽蒙尘,难掩其辉。若裴五姑娘执白子对弈,不知此局当以何策破之?”
裴桑枝敛眉垂眸,视线大大方方地落在棋盘上,凝神静思片刻,轻声道:“晚辈斗胆一试。”
旋即,捻起一枚莹润的白子,棋子“啪”地落在边角。乍一看,纯粹是自暴自弃,自断生路的莽撞之举。
荣老夫人缓缓抬眸,眼底晦暗难明,辨不出是喜是怒。她先是深深看了裴桑枝一眼,继而将目光转向荣妄,唇角微扬:“妄哥儿,可要替裴五姑娘重落这一子?”
她指尖轻叩棋盘,继续道:“老身今日破例,允你悔一子。”
荣妄摇摇头,不假思索:“裴五姑娘有自己的用意。”
“她是执棋落子人,我只是观棋者。”
“观棋不语,方为真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