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微微地一笑,领悟到了什么。
他感觉到身边的美人在动,他又闭上眼睛。
两位美人醒了。她们几乎是同时醒来的,不约而同地微微欠起身子,看了看熟睡的李渊,再对看了一眼,然后会心地笑了。她们做得很出色。
她们对未来充满希望,这希望之火是裴寂为她们点燃的。裴寂对她们说:
“隋室荒乱,主上南幸江都,乐而忘返,代主幼小,国中无主,四方群雄竞起,称孤道寡者甚多。朝廷已无力扑灭这燎原之火。一旦隋亡,陈朝宫人的下场便是你们的将来。太原留守李渊,拥兵数万,且为人仁爱,深孚众望,我看今后天下必归此人。你们两人长期处在离宫,与其在寂寞中度过青春,等待那可怕的未来,还不如趁此机会,侍事李渊,将来也有个依靠,说不定还能当上后宫嫔妃,富贵无穷。”
这是几天前,裴寂在后山上说的。那时,她们正站在李树下,看蜜蜂采花粉。黄色的蜜蜂在白色的花丛中飞来飞去,倒也能给她们消解几分心中的郁气。
“二位夫人好兴致啊!”裴寂从背后来,把她们吓了一跳。
“裴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心思,却来拿人开心。”
“春天又到了,李花又开了。”裴寂说。
尹、张二妃叹了一口气。她们已经在宫里待了十几个春天了,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了结。
“你们听说过这童谣吗?"李花开,杨花落。桃李子,有天下。"”裴寂说。
二位夫人摇摇头,她们身处深宫,哪能听到这些呢?
“这就是说,姓杨的花落了,江山易主,姓李的要坐天下了。”
“说这话可是要杀头的!”二位夫人吓了一跳地说。
“臣罪该万死。”裴寂立即煞有介事地跪了下去。二位宫妃倒笑了。他们名分上是君臣,而实际上,她们什么都得靠他。裴寂站了起来,正色道:
“臣有一事与二位夫人商量。”
尹、张二妃对看了一下,尹妃说:
“但说不妨。”
于是裴寂说了这番让她们怦然心动的话。现在,她们依照他的计策,已经走了成功的第一步。她们正在得意之际,忽听得李渊“哎呀”一声:“我这是在哪里?你们二位是谁?\"
”大人休要惊慌,你是在皇上的龙床上,我们两个是张艳雪、尹琴瑟。“二位美人笑道。
李渊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一边披衣起身,一边说:
”宫闱贵人,焉可同枕并席!\"
“圣驾南幸不归,群雄并起,裴公属意大人,故令妾等私侍,以为将来之计。”尹妃说。
“向见大人,久怀此志。今日之事,也是我们的缘分啊!”张妃说。
“裴寂误我,裴寂误我!”李渊连声说道。说着,李渊已经走到了寝殿前。裴寂迎了进来,问:
“深宫无人,何必起得这么早?\"
”裴大人,你这是置我于死地啊!\"
“古人言,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何生法,如何生法?”李渊着急地说。
“把杨家的天下变成李家的天下。”
“裴公何出此言,这可会惹来灭门大祸啊!再说,我李渊世受国恩,断无变志之理。”李渊变色道。
裴寂没想到李渊会如此坚决,连忙说:
“唐公息怒。此事只有你我二人及二位宫妃知晓,我们就当没这回事。”\"我们两人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二位宫妃也害怕地说。
李渊心里好笑。你们的用心我还不清楚,你们无非是想用”上屋抽梯“之计逼我起义。起义是要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不是我李渊要不要的问题,这是一个时机问题,就像桃子在树上,熟透了,摇一下就掉下来了;还没有熟透,你拼命摇,弄得不好,不但吃不到桃子,摇断了树枝,还会砸到自己的脑袋。当然,我现在还不能露这个底。你们不是要抽我的梯吗?还是让我来抽你们的梯吧。
李渊心里这么想着,表面却又做出无可奈何的可怜样子,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老了,禁不起大折腾了。裴公啊!你何以出此下策,置我于不义之地,更何况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
“这也是贵公子李世民的意思。”裴寂说。
“如果是你,我倒有些为难,我们毕竟有多年的交谊。既然是犬子世民的主意,我只好拿他报官免祸了。”李渊说。
这话说得裴寂和二位宫妃都目瞪口呆。大业十三年三月,马邑军人刘武周杀死太守王仁恭,占据马邑,自称天子。
按理,刘武周根本就不是王仁恭的对手。王仁恭不能不说是一个英雄,出身名门,祖父和父亲都当过太守,他本人南征北战,为朝廷立下了赫赫战功。
而刘武周,充其量是个地痞。听说他的母亲赵氏夜里坐在庭院中,忽见一只亮光闪闪的公鸡飞投其怀,起振衣,无有,感而娠,便生了他。这种传说真假难辨,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编出来的。
刘武周勇敢、骁悍,善骑射,喜欢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他的哥哥骂他,说他不务正业,滥交朋友,将来必然会引来夷族之祸。他便跑去当兵。先在太仆杨义臣帐下,出生入死,征辽有功,升了校尉。后回马邑,王仁恭看他在乡里有点威信,便命他为总虞候,也就是巡逻队长,经常出入太守府后院,结果与王仁恭的侍女勾搭上了。
这件事王仁恭并不知道,但刘武周做贼心虚,又看到天下大乱,想乘乱而起,便大造舆论,说,如今遇到饥荒,老百姓饿死那么多,骨头相枕于野,而王太守却见死不救,把粮仓关得死死的,简直没有一点良心。这样民众便对王仁恭很不满。
刘武周知道人心已经动摇,便装病在家,朋友去探望,他又趁机煽动说,如今盗贼四起,老百姓处在饥饿之中,我们要是安分守己,就要饿死在沟旁,而粮食却在官府的仓库发霉发烂,谁有胆量,和我一起把它们夺过来?他的那些朋友全是一些亡命之徒,没有一个说不的。
于是,他们就趁王仁恭视事的时候,一拥而上,把他给杀了。刘武周提着王仁恭的头在大厅上说,“有不从者,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无人敢不从。接着,他开仓赈贫,一下子便募得一万多兵众。
李渊听到刘武周造反的消息,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大家以为他害怕,因为马邑毕竟是太原的比邻。谁也不知道,他此时正在心里大骂刘武周,这小子居然也敢造反,居然也能造反。天下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得到的吗?简直白日做梦!你小子最多也只是像陈胜、吴广之流,只不过是为汉高祖刘邦取天下扫除障碍罢了。
此时的李渊,决心已定,只是他不动声色。一是他觉得时机还不是太成熟,二是他不想采取主动的态势。趁人之危,夺人江山,毕竟不是那么好听,他和杨广是表兄弟,这是天下皆知的。杨广之父杨坚就是趁人之危,夺了自己女婿的江山,结果怎么样呢?他不能重蹈覆辙。他必须做得更好,必须做到不露痕迹,水到渠成。
这时,李渊正在留守府的大堂上视事,许多双眼睛都盯着他看。当然也包括副留守王威、高君雅,他们都想知道李渊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大家都不说话,大堂里的空气显得很沉闷。裴寂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他想唐公再不动手,就晚了。唐公不知道在怕什么,连刘武周这样的人都敢起事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唐俭侧着头看屋顶,武士在数大堂的柱子。他们对刘武周起事并不怎么吃惊,仿佛一切迟早都要发生。刘世龙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似乎在揣摩着大家的心理。
沉默有时会带来某种气氛,这种气氛很微妙,谁能首先意会和利用这种气氛,谁就是强者。
李渊首先打破沉默。他说:
“刘武周虽然是一个无名之辈,但气焰十分嚣张,如果他进据汾阳宫,我辈又不能剪除,皇上怪罪下来,我们谁也逃不了灭族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