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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十三个顾命大臣就来到了干清官门口,但正殿的大门紧闭,进不去。
这时司礼监王安急急过来,低声道:大行皇帝的遗体便在干清宫正殿。
大家看王安浑身编素,知道泰昌皇帝当真驾崩了!杨涟使出死劲撞门,朱门终于洞开;但八个彪形太监拦在门口,不让群臣进去。
“皇帝召我等前来,今已晏驾,尔曹不让进去,意欲何为?想造反吗?”杨连大骂,他义正辞严,且威风凛凛,太监们不觉为之气夺,灰溜溜地退下。
大臣们的哭灵,可谓极其哀伤,而且真情流露。
这个泰昌帝虽然在封太后、封后的问题上有点糊涂,但在施政方略上则尚称英明。虽然在位仅一个月,但在大量起用先朝被废的正直官僚方面很果断,拨去二百万两内库之银作为边饷,也毫不心疼;迅速撤回遍布全国的矿监、税使、免除先朝百姓拖欠的钱粮也十分干脆。总之,万历帝四十多年来的弊政,泰昌帝在一个月内给革除了,这对百官是何等的鼓舞,给百姓是无比的实惠!“中兴大明”已经有了很好的开端,可是这个开端却立刻演变成结局,这给有志之士是多大的打击!他们能不痛哭流涕吗?
众人哭罢,刘季晦四顾周遭,却不见皇长子朱由校,便问太监:
“皇长子呢?&34;
宦官们心里有很多话,但没有一句是适宜说出口的,甚至情绪的流露也有诸多犯忌。所以,一律微抬冷漠的脸,一言不发。
”皇长子本当于灵柩前即位,而今不在,是何缘故?“刘季晦又厉声问道。
他的几声怒喊,震醒了群臣的危机意识,皇长子莫非也出了什么事故?泰昌帝猝死的大悲,加上皇长子不见的大恐,竟化成了一种莫名的狂怒。
”谁敢藏匿新天子?&34;
“藏匿新天子,罪同大逆!&34;
”必须严加追查!&34;
“快放出皇长子,否则就是谋反!&34;
一片不可抑制的怒喊,直震得守灵的宦官脸色如灰。这时,司礼监王安前来相告:皇长子被李选侍藏在东暖阁,她说,不封她为太后,就不放皇长子出阁。
群臣听了又是气愤填膺,王安又道:&34;诸公稍待,奴才这就去找选侍,晓以利害,或能善罢。“或是群臣的怒吼已经惊动了李选侍,或是王安的说辞动人,李选侍果然放出了皇长子。王安又是拥又是护,迅速将他带到干清宫前。
这时,杨涟已经拖来了帝辇放在地上伺候,刘季晦一见到皇长子,立刻率先迎迓且山呼万岁,亲自前去扶着他的左臂,由英国公张维贤扶他右臂,共掖皇长子升上帝辇。
此刻,暖阁中有人对着皇长子高呼:
”哥儿回来!&34;
刘季晦惟恐夜长梦多,虽老却先自俯身扛起帝辇的前左杠,尚书周嘉谟也扛起前右杠,几乎同时,张维贤与杨涟也扛起了后两杠。
这时,不久前调派在李选侍身边的胖太监李进忠追上前来,放胆厉声道:
“你们要拉少主何往?主上年少畏人!&34;
说着,伸手去拉帝辇,杨连用力格开来臂,大声怒喝道:”殿下乃群臣之主,四海九州莫非臣子,复畏何人?“李进忠一时愣住,这时又追来了李选侍身边的另一内侍刘朝,也高喊道:
”哥儿回来!&34;
王安立即上前阻拦两个挡路的太监道:
“你们两人急切喊皇长子回去,但不知是回选侍那里去?还是回郑贵妃那里去?&34;
这一问,两人都胆怯了。原来这两人都曾经是郑贵妃的心腹,王安问”是否回贵妃那里去?“便是触及他们的心病,令他们不敢猖狂。
皇帝的专职辇夫匆忙赶到,四人替下四个朝臣,将帝辇直抬去”文华殿“。
朝臣将皇长子扶上正殿,让他坐东朝西,然后群呼”万岁“,行五拜、三稽首大礼。&34;坐东朝西“是册立皇太子礼仪,”五拜三叩头“则是对皇帝行的殊礼。对太子本来四拜即可以了,今行五拜三叩头,便意味着阁臣和六部尚书一致预先认定:朱由校非但是太子,也是皇帝了!
拜,倒是容易、但拜完后下一步该当如何,可让大家为难了。
围绕着李选侍挟持皇长子的事,大家忧心忡忡,都认为不宜让他回东暖阁去。
方从哲已经感到自己失去主动了,再不表态,未免太说不过去,因而建言:
”既然居住在于清宫有所不便,殿下可暂回慈庆宫,待李选侍出宫,乃归干清宫。“
这意见没人反对。当即大家也将太子拥回慈庆宫,客氏与李进忠兴高采烈将朱由校引入内室。
刘季晦目送三人去后,心想泰昌帝死得不明不白,可不该一误再误了!于是肃然对司礼监王安说:
”主上幼冲,圣母已故。外廷有事,吾自当受过;宫中起居,公等不得辞其责。&34;
“敢不尽力!”王安揖道。
接着大家商讨登基日期。
“一旦登极便是天子,天子不宜回东宫起居。所以,应等李选侍出了干清宫,才举行登极大典。”方从哲说。
“倘若李选侍迟迟不移出干清官呢?”周嘉谟沉吟道。“这可由不得她!”孙如游言,
刘季晦暗想,秦昌帝乃死于“药”而非死于“病”,难道两次下药都是误投吗?只要是一次有意加害,所谋者定然与篡夺帝位有关。若所料不差,那崔文升必是为福王火中取栗了。崔文升下药是十四日,见效之后,必然立即派人奔赴洛阳迎回福王。自京都去洛阳,快马来回约十日左右,便是途中有意外周折,此时也该回来了。现在太子不马上登极,待福王回京,必然发生大乱,届时大家后悔都来不及了。想到此,便决然道:
“吾以为今日中午即可登极!&34;
”如此仓促,是否草率了一点?“方从哲质疑。
周嘉谟望了望刘季晦,说:
”刘大人既如此主张,定有理由吧?能略说一二吗?“刘季晦苦笑,并摇摇头。他的想法一时难以证实,怎好随便乱说呢?
杨涟对这场事变背后的阴谋,几乎毫无认识,却着眼于礼仪,他说:
”如今海宇清晏,内无嫡庶之嫌,何必这般匆促?先帝刚刚宾天,含敛未毕,帝子即衮冕临朝,未免不合仪礼!&34;
刘季晦却仍坚持说:
“早日登极,以安定天下人心。”
杨涟依然不解刘季晦的心意,还是坚持已见:
“安与不安,不在登极早晚。”
“那就初三吧!”周嘉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