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克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优施唱的歌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回荡,他担心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不仅会丢了官位,甚至有杀身灭门之祸。他实在睡不着,便披衣起床,在庭院走着。抬眼见月色凄清,周围浮现着淡淡的光晕。凉风徐徐吹来,里克的头脑更清醒了,他心里渐渐地产生恐惧,胸口怦怦跳个不停,明白地感受到自己在这场宫廷斗争中,必须有个明确态度,不然免不了祸。
里克不停地在院里来回踱步,想要免祸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了。他急着想把事情彻底弄个明白,这样不明不白,很难想出对策。于是,三更半夜,他命人偷偷去传优施进府。
优施睡得很熟,半夜里被人叫醒,本来不悦,一听说是里克的家臣来找他,便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跟着前往里克府邸。一路上,优施在想,已半夜了,里克必然是睡不着,才派人来叫他去,心中暗自得意。他要让骊姬知道,他昨日保证说只要一天,就能说服这个位高权重的里克,实非虚言。
优施一踏进里克府邸,只见里克坐在双重茵席上,一副惴惴不安之貌。优施在门外脱了鞋,进屋稽首跪拜,然后坐在单层茵席上,开口问道:
“不知里大夫半夜唤优施前来,有何要事?”
里克知道优施明知故问,看着他油头粉面的样子,打从心里讨厌,却不敢轻易得罪他。优施目前可以说是骊姬的红人,也可以说是在背后操纵晋献公的人。
“宴席上你说的话,是真的说笑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里克严肃地问。
优施直跪起来,十分正经地说:
“优施诚实恭禀里大夫,这不是风声,而是确有其事。主公已答应君夫人,要废掉太子申生,改立奚齐,主公也已拿定主意,不会更改了。”
里克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相信优施说的是真的,因为他知道晋献公事事都顺着骊姬。里克内心产生了强烈的矛盾,他是太子师,他要不要以命保护太子?要不要用死劝谏国君?一时之间,他没有答案,热泪沿着他的脸颊潸潜而下,痛苦正啃噬着他的心。他暗恨晋献公昏庸无道,知道死谏也无用,然而,君命不可违,到时候,他也保不住申生。他已经多次为申生请命,都受到晋献公的申斥。想到申生将面临大难,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完全束手无策。过了好
一会儿,才抬起老泪纵横的脸,对优施说:
“要老夫顺从主公之意,老夫实在不忍心;但是,老夫不会再跟太子密切往来了。”
优施见里克如此软弱,凭着有骊姬撑腰,乘势反客为主,进一步逼问:
“里大夫,你就不怕有祸吗?”
这正是里克最害怕的事,他想象里府上上下下人头落地的景象,一时间冷汗如雨,无力地说:
“优施,老夫……老夫保持中立,这样可以免祸吧”优施听到里克的回答,冷笑一声,鄙夷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原来里大夫也不例外。里大夫,只要你保持中立,优施保证你全家老小,性命无虞。优施就此告辞!”
优施走到门口,又提醒道:
“里大夫,你不可食言,否则祸将不免!”
里克心情沉重,痛苦地坐在茵席上,他想,难道就这样让国君杀了太子让国家陷于混乱让骊姬在宫廷里兴风作浪他摇了摇头,在中庭里徘徊。
天蒙蒙地亮了,一线曙光透进幽暗的后房,烛焰已经残灭,烛台流下了许多烛泪。
里克一夜未眠,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太子,既内疚又心有不甘,便出门去找大夫邳郑(一作丕郑),共同商量对策。
4
吃过早饭后,邳郑就赶来狐突府上,拜见重耳。
狐突与邳郑等几位大夫相熟,常常互通有无,是以邳郑知道重耳回到国都来,暂时住在狐突府上
重耳在狐府后院中舞罢了剑,便走向大厅。邳郑与狐突在大厅里说话,一见重耳进来,邳郑忙直跪起来迎接:
“重耳公子,臣下特来拜见公子,有要事禀告。”重耳见了邳郑,微笑说:“邳大夫,请赐教!”
邳郑和里克都是朝廷重臣今天清晨,里克登门将优施的话告诉了邳郑。邳郑随便用过早饭,便赶来找重耳。邳郑说:
“中大夫里克一早来告诉臣下,优施昨天半夜告诉他,主公拿定了主意,要杀太子申生,改立奚齐。”
重耳目光如炬,一下子拉长了脸,威严地问:“里克如何回答优施”
狐突、狐偃都焦急地望着邳郑。邳郑看着众人,答道:“里大夫说他已经告诉优施,他将保持中立!”重耳激愤地看着邳郑,请他继续讲下去。邳郑又说:
“臣下对里大夫说:“里大夫应该回答优施,说你根本不相信有这回事,这样不但可以巩固太子的地位,更可让骊姬与优施知道你是站在太子这边,因而有所顾忌,改立太子的计划可能就会延缓下来,到时候,咱们可再作打算,慢慢粉碎他们易立太子之谋。但你现在这样回答,他们无所顾忌,就会加紧脚步,谮害太子了。”
重耳极为生气,转问狐突:
“外祖,有办法改变君父的主意吗”
“主公不会改变主意的。”狐突摇头道:“老臣上一次跟随太子去攻打东山,曾劝太子逃出晋国,以免去杀身之祸,但太子不听老臣的劝告,他认为主公不会无缘无故将他废了,更不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重耳也不相信君父会这么狠心。”重耳对狐突说:“外祖劝兄长申生离开晋国,重耳并不赞同,须知兄长申生是嫡长子,早已被立为太子,将来要继承晋国大业,怎可流亡在外更何况他曾经率军出征,打败霍国,攻灭东山的狄人部落,扩展了晋国的疆域,可说是战功赫赫,仁德闻于天下,岂会无罪而废?岂能无罪而杀?如果这样,天下人都不会信服。”
狐偃看了重耳一眼,说道:
“主公之意,不可违抗,若想违抗,只会招来杀身之祸。”重耳听了,无言以对。他痛心地垂下头,自语道:
“难道史苏占卜的预言,真的要实现了果真如此,那将是晋国最大的不幸。”
“公子,”狐突对重耳说:“老臣对太子申生说过的话,希望你也要记取在心。大凡一个国家的国君喜欢宠臣,大夫就有危险;国君喜爱美色,嫡长子就会遭殃,国家就连带遭逢危难。”
晋献公对太子申生如此残酷不仁,重重地打击了重耳纯洁善良的心灵。他半信半疑地问:
“外祖,你也认为君父会因为骊姬,而杀了申生兄长吗”“唉!”狐突愁容满面地说:“老臣劝太子不要出兵东山,他不听,还打了场大胜仗回来。结果,骊姬对他更加嫉恨,诽谤也更多了。”
重耳心中酸楚,他对申生的遭难愤愤不平,问道:“兄长有向君父解释吗”
“谤言太深,很难说清楚了。”狐偃答道:
“国家将有一场大祸,”狐突说:“老臣从那时候起就没有上过朝,也没有出过门了。”
邳郑今日来到狐府,原本就是想请重耳想个办法,解救申生。如今知道重耳的处境和申生一样危险,便把希望寄托在狐突身上,说道:
“国中有识之士都说,老国丈最善于深谋远虑,筹划良策,所以邳郑一听到里大夫说的坏消息,心急如焚,特来禀告,盼望老国丈拿个主意,向主公进谏,好解救太子啊!”
“邳大夫不知,老朽曾经忠谏过主公,主公不听;老朽也曾劝过太子逃亡,太子也不听,老朽无能啊!”邳郑听了,甚为失望。
“邳大夫,”重耳急忙问:“你将如何对待此事?”
“臣下必须效忠主公,实在无力改变时局,只能顺应时势发展。”邳郑苦着脸说:
“那岂不是跟里克一样!”重耳语带愤懑。“里大夫说,他对优施说过的话收不回来了。”“也就是说,他真的无法救太子了吗”重耳追问道:邳郑振作起精神,郑重地说:
“不是无法救,而是不能救,主公向来拿定了主意,就不会改变的。里大夫说,如果把弑君、拯救太子视为正直的行为,将使我们产生骄狂之心,用这骄狂的心态去仲裁或决定君侯父子之间的关系,他不敢这么做。但是,为了个人私利而顺从主公的错误,赞同废去太子,这等违背良心的事,他也不可能做到,所以,他只有隐退了。”
重耳明白了,要救太子,唯有弑君一途,但此法绝不可取。重耳忍不住急躁地说:
“里克真的打算隐退这算什么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里大夫说,从今天起,他就称病在家,不再上朝。”邳郑嗫嚅道:“朝中大夫看着里克和你都这样置身事外,还有谁敢向君父谏言?而那些乱臣贼子,如东关五、梁五和骊姬、优施,都将更加毫无忌惮地迫害王室公子。不行!兄长的处境实在太危险了,只怕他的死期已经近在眼前!”重耳痛切陈辞,激动得浑身颤栗,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正在微微颤抖,那双重瞳的眼睛更已急得通红。
狐突站了起来,肃然道:
“公子,在废立太子这件事上,主公不会听取任何人的忠谏。里大夫的想法,自有他的道理,他如果为太子而叛乱弑君,即使太子当上了晋国国君,第一个要杀的,就会是里大夫,因为不这么做,太子将背着不孝的名声,来治理晋国,试问,人心会顺服吗眼前太子可以躲过此祸,只要太子肯暂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