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不想吃曹观澜的醋。
但曹观澜太聪明了,还是会让人有点不爽。
该怎么说呢?
她的聪明并非世家子弟惯见惯夸的博闻强识,也非寒门士子穷经皓首的苦学之能。
她不喜经史,不乐谈春秋,纵使世人推崇“经世致用”,她却独钟情于机巧术数。
她擅度量、晓算术、解机关、工器械,通天文之法,精冶炼之术,善析织造之学,凡工匠百艺,靡不探究。
若论出身,她不过是一个世家庶出女,理应无甚地位,然她以此才名卓然,竟得曹家倾力栽培,家中技艺,事无巨细,皆可过问。
所谓本该最不成器的庶出女,竟然俨然成了曹家最出头,最成器的一个。
谢灵伊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指腹,眸色微敛。
她与曹观澜从来不是一类人。
她谢灵伊自幼养尊处优,纵情诗酒风流,于琴棋书画皆能信手拈来,宴饮酬酢更是游刃有余。
她读的是《乐府》、《长门》、《子夜歌》,学的是吴侬软语、江南小调,听的是八声甘州、木兰花慢,走的是雕梁画栋、玉石铺阶。
而曹观澜——
她沉溺于织造之精法,冶炼之火候,齿轮啮合之律,百工杠杆之理。
她既无经世抱负,亦无浮华之心,唯百工之学,穷究不倦。
而这——
居然是宁时最喜欢聊的。
她真的。
她真的真的。
真的不懂这些算数有什么好聊的,跟听天书一样,没几个字听得懂的,几分钟就有点昏昏欲睡了。
说起谢二小姐的学业,倒也不是谢家不重教育,实在是谢家之前给她请的算学先生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她气晕了。
她当年年纪尚幼,初识《九章》、《孙子》、《缉古》,先生一本正经地讲什么“盈不足”“开方术”,她听得百无聊赖,困得连脑袋都抬不起来。
最初她还能勉强支撑,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索性托腮望着先生,极为认真地问了一句:“先生,算学这么难,您自己都能算清楚吗?”
先生捋须微笑:“自是能的。”
谢灵伊点头,语气诚恳:“可您既然如此擅长算数,怎么还算不出来学生心里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先生:“……”
翌日,谢家夫人温言宽慰:“这位先生年事已高,辞馆回乡去了。”
谢灵伊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
是啊,能不辞馆回乡吗?
再教下去,怕是要被她活活气出一场大病。
但谢家毕竟还是只当孩子顽劣,后面又找了个先生。
她那时年纪小,听家里人这么坚持,勉强算是听了几堂课,可没多久就发现,算学先生的耐心比她的兴趣先一步消磨殆尽。
谢灵伊不是不能学,而是不愿学。
她向来擅长与人周旋,只要稍微表现得聪明一点,先生就会觉得她天资聪颖,忍不住讲得更深更快——这时候她再露出一丝疑惑,先生便会更加兴致勃勃地解说。
如此几次,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算学先生讲得越起劲,她就越听不懂。
越听不懂,她就越困。
她实在忍无可忍,托腮叹息道:“先生,何必如此辛苦?这算学学来作甚?难道将来还要靠此谋生?”
先生愣了愣,随即肃然道:“算学者,天地之理也,通算者,能测天时,能造器械,能理国策……”
谢灵伊眼皮都没抬,唇角微微一勾,语气轻慢却字字如刀:“哦?测天时,造器械,理国策?先生倒是志存高远。可惜,我既无意窥天机,亦不屑弄机巧,更懒得操心那庙堂之高。我生来便是钟鸣鼎食之家,锦衣玉带加身,富贵天成,何须自苦皓首穷经,去钻那加减乘除的贱术?”
她顿了顿,慢悠悠地抬起眼,目光中带着几分认真:“先生穷尽半生,究此算学,怕是连我谢氏一日的花销都挣不来吧?既如此,这天地之理,于我何用?不过是寒门书生的自娱罢了,难不成还指望我低眉顺眼,去学那市井小民的谋生伎俩?”
——谢灵伊无双剑姬一秒四破爆杀流符文已配置。
先生被她这不容反驳的语气噎得半晌无言,最后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自那以后,谢家再没给她请过算学先生。
毕竟,实在也没人愿意来教了。
算数有什么意思?
加减乘除,生涩乏味,学多了头痛,学少了又用不上。
她从不觉得自己会有需要动笔算账的时候,何必为这些折腾?
可。
现在这俩人互相之间的欣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甚至冷静得有点让人恼火。
她们谈的是技艺、是改造、是精准计算过后才能得出的最优解,那是谢灵伊插不进去的话题,她在旁听着,竟有种被冷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