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刚开口,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枯瘦的手紧抓着胸口,指节泛白。
夏守忠立刻上前,熟练地为他抚背顺气,递上温热的参汤。
太上皇只抿了一口,便无力地摆摆手,目光却死死钉在贾琮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令人心悸的光。
“琮儿……”
太上皇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今日……今日你看到了?”
“是。”
贾琮起身,垂手肃立,声音沉稳,“魑魅魍魉,图穷匕见。皇祖父雷霆手段,拨云见日,荡涤乾坤。”
他话语恭敬,眼神却锐利如鹰,直视着太上皇眼中那份沉重的托付与审视。
“拨云见日?”
太上皇嘴角扯动,露出一抹极其苦涩冰冷的弧度,
“呵……云是拨开了,可这乾坤……却已是千疮百孔!”
他喘息着,目光投向紧闭的殿门,仿佛要穿透重重宫阙,看到那躺在御乾殿里生死未卜的弘元帝。
“弘元……急怒攻心,毒伤并发,太医院……”
太上皇的声音顿住,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沉痛,
“……恐难回天。”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砸在贾琮心口!
虽然早有预料,但被太上皇如此直白地宣判,依旧让他心头剧震。
太上皇没有给他太多震惊的时间,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攥紧锦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皇帝病危!太子……太子废立只在旦夕!吴氏、赵烁虽已下狱,然其党羽遍布朝野京营,更有温体仁余孽、二皇子赵琰勾结倭寇之祸尚未清算!此诚大乾立国以来,前所未有之危局!”
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贾琮脸上:“国不可一日无主!更不可在此时陷入权力真空,予宵小可乘之机!琮儿!”
太上皇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沉重,每一个字都如同带着万钧之力:“你身负睿亲王之尊,更是先太子嫡血!这大乾的江山,这祖宗传下来的社稷,这副千钧重担……”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却死死盯着贾琮的眼睛:“……如今,只能由你……暂时担起来了!”
“轰——!”
贾琮只觉得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饶是他心志坚毅如铁,此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重任冲击得心神剧震!
暂理国事?!
这已不是辅政,而是近乎摄政!
他下意识地便要跪倒推辞:“皇祖父!孙儿年轻识浅,恐……”
“闭嘴!”
太上皇猛地一声断喝,打断了贾琮的话,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厉芒,那份久居上位的帝王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内殿!
“朕不是在与你商量!这是旨意!是托付!更是你赵氏子孙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因激动而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夏守忠连忙上前,却被他一把推开。
太上皇强撑着,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贾琮,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
“看看这朝堂!看看这宫阙!再看看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豺狼!除了你赵琮,还有谁?还有谁能镇得住牛继宗、柳芳那些骄兵悍将?还有谁能让那些心怀叵测的文官闭嘴?还有谁……能提着刀,把那些依附吴氏、赵烁、温体仁、甚至勾结倭寇的逆贼,一个个从老鼠洞里揪出来,杀得干干净净?!”
“年轻?识浅?”
太上皇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冷笑,“你辽东擒奴酋、夷州靖海疆、当朝破逆谋时,可没人敢说你年轻识浅!朕要的,就是你这份敢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的胆魄!要的就是你这把能斩断一切魑魅魍魉的利剑!”
他喘息稍定,眼神中的疯狂厉色稍敛,却更添一份深沉的疲惫与不容置疑的托付:“弘元……若还能清醒,若问起朝政……你便如实禀告,就说……是朕的旨意!这烂摊子,他既无力收拾,朕替他……,找好了收拾的人!”
太上皇的目光扫过夏守忠。
夏守忠立刻会意,转身从内室捧出一个紫檀木雕龙纹的沉重匣子,恭敬地呈到贾琮面前。
“打开它。”
太上皇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命令。
贾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依言打开匣盖。
里面并非玉玺,而是两样东西: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明黄绢帛——空白圣旨!
顶端赫然盖着太上皇的赤金龙纹宝玺!
旁边,是一枚非金非玉、形制古朴、刻着“如朕亲临”四字的玄铁令牌!令牌下方,压着一份薄薄的、写满名字的墨色名单!
“此旨,盖了朕的宝玺。”
太上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交代后事的苍凉,
“若遇紧急军国大事,朝议不决,或有人胆敢抗命不遵……你可凭此旨,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他的目光落在那枚玄铁令牌上:“此乃‘惊蛰令’,持此令,可调动朕在宫内外、朝野上下所有‘惊蛰’暗卫!名单上的人……皆是可信可用之臣,亦是朕为你埋下的种子。”
最后,太上皇的目光停留在那份墨色名单上,眼神复杂。
“这上面……有甄沐澜的名字。太妃遗愿,朕已践行。待太妃丧仪毕,朕会亲自下旨,赐婚于你为侧妃。甄家……风雨飘摇,沐澜那丫头,交给你了。”
他疲惫地闭上眼,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挥了挥手。
“去吧……去乾清宫……看看弘元。然后……去做你该做的事!记住,这江山,是你的责任!朕……就在这宁寿宫里,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