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地浸染着天空,只余下西方天边一丝凄冷的红痕,挣扎着不愿消散。
幽暗的光线模糊了奈落的轮廓,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阴影中闪烁着难以解读的微光。
冰冷的河里,急流冲刷着炎珠遍布劣化裂纹的瓷白双腿,溅起浑浊水沫,那些覆盖裂痕深处的死寂紫光如同毒蛇蛰伏的竖瞳。
绝对的顺从。
冰冷的能量沿着傀儡线稳定地流淌着,证明这个精心淬炼的“炉膛”已经稳定。
天才匠师,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一阵极其轻微的、近乎虔诚的动作中,奈落缓缓抬起了左手。
覆体的狒狒裘沉重厚实,泛着陈旧暗淡的红,覆盖了他大半个身体。
此刻,厚重的绒毛被无声地拨开,露出了他的掌心。
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样物事。
它被层层叠叠的漆黑枯叶严密地包裹着,每一片叶子都早已褪尽了生命的光泽,干硬如脆骨,边缘锋利得能轻易划破皮肤。
昏暗的光线下,这些枯叶呈现出一种极为不祥的暗紫色泽,仿佛曾在腐蚀万物的剧毒毒液中长久浸泡过,颜色既污浊又带着诡异的深沉美感。
它们紧密包裹,形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核心。
奈落的目光,如同有了实质的重量,沉沉地落在掌心这小小的、被死亡包裹的核心之上。
时光仿佛在他凝视的瞬间凝固、倒流。
桔梗……
这两个字如尖锥,无声地刺穿记忆的壁垒。
已经过去五十年了……
整整半个世纪的漫长岁月。
竟在指尖这冰冷的触感下变得无比清晰而灼热,宛如昨日心头的血痕。
他的唇边,竟牵起一丝近乎温柔的弧度,与那周身弥漫的阴沉气息形成诡异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这温柔只为一人,只为掌中这裹藏在死亡外衣下的唯一希望。
这并非普通的泥土。
这是他曾以灵魂为赌注,从那被视为万物禁区的、名为“混沌之源”的恐怖深渊边缘,硬生生掠夺回来的遗存。
泥土里,浸透了桔梗被贯穿胸口时,喷溅出的最后温热之血。
那一夜的惨烈,至今想来仍能让他残存的心脏传来幻痛般的痉挛。
鬼蜘蛛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肮脏残渣,在那超越极限的力量冲击下化为乌有;
连自身凝聚了无数妖力、吸收了数以万计妖怪精华的血肉之躯,也在接近“混沌之源”那足以溶解概念本身的力量时,如同投入炼狱岩浆的蜡烛般迅速溃灭、汽化……
他曾真切地感受过神形俱灭的恐惧,意识在毁灭的洪流中寸寸瓦解,世间似乎仅剩下一缕顽固不肯消散的残魂与那近乎疯狂的执念
——必须要得到它!
千钧一发之际,他用仅存的力量裹住了这捧混合了心爱之人鲜血与气息的泥土,逃离了那吞噬一切的深渊。
而代价是惨烈的,他失去了辛苦凝聚的一切:肉身、力量、存在的实体形态。
最终,落入漆黑未知处的,仅剩一颗孤零零的、伤痕累累的心脏,甚至上面也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纹,每一次虚弱的搏动都伴随着灼烧般的剧痛。
一颗斑驳的心脏,是他存在的全部。
他必须活下来。
五十年间,苟延残喘是常态。
他躲进了虚空深处最为荒僻、连时间都仿佛停滞流淌的角落里。
周遭一片虚无的黑暗与死寂是唯一的伴侣。
在这里,他以心脏为唯一的根基,驱动着本能般残留的妖力,一点点、一寸寸地,艰难地重塑血肉与筋骨。
重造的过程本身就是世间最残酷的酷刑。
每一次新生的血肉从那颗搏动的心脏上蔓生出来,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巨大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