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望舟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不是得意，而是深深的无奈与悔恨。

"我还记得那个夜宴，"司空翊继续说道，声音愈发低沉，"那是个月圆之夜，御梅园里摆了几十桌酒席。帝王难得高兴，多饮了几杯。"

他停顿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帝王搂着父亲的肩膀说，"平儿啊，朕老了，这江山早晚是要交给你的。""

苏望舟察觉到司空翊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是这句醉话，"司空翊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就是这句该死的醉话，让四皇子等人找到了机会。"

那之后的事情，如同山崩海啸般席卷而来。

四皇子的人马早就布局多时，他们先是找来各路神仙方士，用长生不老的谎言蛊惑帝王。帝王年事已高，对长生之术向来痴迷。那些所谓的神仙开始在宫中走动，没过多久，帝王就深信不疑。

"那些神仙，"司空翊冷笑，"不过是他们豢养的戏子罢了。真正的杀招是他们伪造的证据。"

一份密信，一本账册，几个"证人"的口供。这些东西被精心安排，最后呈到帝王面前。更可怕的是，四皇子居然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手——四皇子的暴毙，被他们栽赃到了晋平王头上。

"那天晚上"司空翊的声音哽咽，"我本该在府中的。"

可他偏偏应友人之约出府赴宴。等他回来时，晋平王府已是一片火海。

"我还记得那种味道，"他闭上眼睛，"烧焦的木头，融化的金属，还有"

他没有说完，但苏望舟明白他要说什么。那场大火吞噬了数百条人命，包括他的父母、兄弟姐妹。

"若不是表姐"司空翊深吸一口气，"若不是皇贵妃及时派人将我藏起来，我也活不到今天。"

可活下来的代价，是更大的痛苦。

寒苑的日子，是一段看不到尽头的煎熬。发霉的饭菜，阴冷的空气，还有那些仆人轻蔑的眼神。他们故意将水泼在地上，看着他和表姐在泥泞中艰难行走。

"表姐她"司空翊的声音颤抖，"她本就体弱，却还要照顾我。"

更可怕的是，四皇子在他们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那毒药来自北疆，无色无味，却能让人日渐消瘦，最后形销骨立而死。

"我看着表姐一天天憔悴下去，"司空翊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他们走投无路之际，四皇子来了。

那个男人站在寒苑的院子里，锦衣华服，意气风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眼中满是轻蔑与得意。

"他说，"司空翊的声音里带着刺骨的恨意，"只要表姐答应他一个条件，就放我们一条生路。"

那个条件很简单——做他的妃子。

表姐拒绝了。

四皇子大怒，抬脚就要踢向司空翊。皇贵妃冲上前护住了外甥，却被一脚踢中腹部。她本就被毒药折磨得虚弱，这一脚直接让她吐出一口鲜血。

"第二天，"司空翊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御医说表姐已经不行了。帝王降旨，赐她毒酒。"

表姐临死前紧紧握着他的手，说："阿翊，活下去。"

可四皇子显然不打算让他活着。在押送途中，刺客接连不断。最后一次伏击中，马车翻下山崖。他活了下来，代价是这双再也无法行走的腿。

"你知道吗？"司空翊转头看向苏望舟，眼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时候我在想，或许死了反而更好。"

苏望舟猛地站起身："别这么说。"

"可是"

"活着就有希望，"苏望舟打断他，"表姐不就是希望你活下去吗？"

司空翊沉默了。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小，天边透出一丝微光。

"你说得对，"许久，他轻声说，"活着就有希望。"

只是这希望来得太慢，慢得让人心碎。

四皇子的心早已被权力欲望侵蚀，他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存在。那至高无上的龙椅就在眼前，只要踏过无数尸骨，他就能坐上那个位置。

司空翊被人从寒苑拖出来时，浑身伤痕累累。他连帝王的面都未能见到，就被押上了马车。冰冷的铁链深深勒进手腕，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马车外传来押送侍卫的嘲讽声："这位前大人，现在滋味如何？"

"可不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另一个侍卫附和道，语气中满是讥诮。

司空翊闭上眼睛，任由他们嘲笑。若不是有几个故交暗中相助，他恐怕连青溪镇都到不了。寒风从车窗的缝隙灌进来，他蜷缩在角落，试图保存仅剩的一点体温。

马车在颠簸中前行，司空翊的思绪不由得飘回那段逃亡的日子。

"出了帝都后，四皇子的人就开始追杀我们。"司空翊望着苏望舟，眼中浮现出往事的阴影，"欧阳虽然派人暗中保护，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只能远远跟着。"

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腿上的旧伤。那道伤疤虽然已经愈合，但每逢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我们被追到了悬崖边。"司空翊的声音有些发涩，"四面都是追兵，我知道，如果被抓住，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苏望舟静静地听着，看着昔日的好友眼中闪过的痛苦。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也染上了岁月的沧桑。

"最后我只能跳下去。"司空翊苦笑着说，"那一跳，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记得坠落时的感觉，风在耳边呼啸，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下坠。"

苏望舟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知道，若不是苏沐雨后来出手相救，司空翊的双腿怕是要废了。

"四皇子的人以为我必死无疑，就没有继续追查。"司空翊继续说道，"欧阳的人找到我时，我已经昏迷两天了。那时候，毒也开始发作，找遍了名医都说我的腿没救了。"

说到这里，司空翊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多亏了苏姑娘，不然我现在还是个废人。她那双妙手，不知救活了多少像我这样的将死之人。"

苏望舟看着他提起苏沐雨时专注的眼神，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他还记得当初苏沐雨日日守在司空翊床前，为他施针疗伤的情景。

"苏兄。"司空翊突然正色道，"四皇子表面上是朝中重臣，实则暗中勾结外敌，意图谋反。"司空翊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他在江南设立暗桩，借水患之名中饱私囊。那些本该救济百姓的赈灾款，大半都流入了他的私库。"

苏望舟眉头紧锁："可有确凿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