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安俯身垂眸，细细的打量着面前这个人，有一种对镜自照的感觉。

这个人的眉眼五官，跟他的相似度的确是极高，只是他比他瘦，也比他矮，看起来更孱弱，他的气色也极差，青灰惨绿的面色，黯淡无光，但那表面，又似浮着一层脏兮兮雾摩朦朦的油污，这油污让他的五官变得混沌不明。

杰瑞在他的目光下瑟缩着，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物事一般，一双眼睛本来就大，此时简直瞪得要凸出来，喉咙里也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整个人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林志安想像过与他见面时的情形，在他的心里，这人是他父亲的儿子，却能与他人勾结，做出弑父之事，必定是个穷凶极恶，心狠手辣之徒。

这样的人，便算看到他，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反应。

二十多岁时，都敢杀人的人，在历经三十多年的岁月洗礼之后，定然会修炼成一只狡猾至极的老护理，喜怒不形于色，纵然内心波涛汹涌，面上也不该显露分毫。

可面前这人，却全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为何怕他？

他眉头微皱，一旁的许素兰却隐约看出了问题所在，附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林志安会意，伸手揉了揉脸，又将上梳的头发，往下扯了扯。

等手拿开，他连脸上的表情都换了。

原本的困惑不解，换作满面伤心不解。

“阿……阿泽……”他开口，声音也变得苍老嘶哑，再不复平日里的低沉醇厚。

他蹲下来，隔着铁栏，叫着从李老爷子那听来的那个名字。

父亲其实曾经在睡梦里叫过这个名字的，他叫，阿泽。

林志安用父亲的腔调，叫着他叫过的名字，父亲的头发，一直是盖着眼睛的，他平时不喜与人接触，跟人说话时，也会刻意回避别人的眼神，他时刻想把自己藏起来，他的眼睛，永远是忧郁沉痛的，他的腰也微微佝偻着，像是不知背负了多少苦难伤痛，他说话的时候，有时会微微结巴，他紧张时，会下意识的搓着自己的手指……

林志安对自己的父亲了如指掌，他熟悉他的每一丝表情，每一个动作。

他与父亲也长得极像，无论是眉眼五官，还是身高体型，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父亲去世时，大约也就在他这个年纪，他的脸，跟林志安现在的脸，应该也是像了个十足十！

“阿泽，你为什么要害我？”他看着杰瑞，满面痛苦追问，一双眼睛，骤然间血色翻涌，似有无尽怨怼伤痛流溢而出！

杰瑞不敢看他，一直是逃避的姿态，捂着头，缩着肩，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恨不能原地消失。

可是，林志安不容他逃避。

他把手从铁栏的缝隙里伸进去，死命的扯住了杰瑞的脚，大力的钳住他，把他往自己身边用力拉，他一边拉，一边哽声嘶吼：“为什么要害我？阿泽，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他一遍遍的叫着，无止无休，那声音如钢针般刺入杰瑞的耳朵里，由耳入脑，在黑暗脑际疯狂翻搅。

尘封三十余年的那些旧事，那些见不得人的私隐，此时扬尘而起，如大雪纷纷，彻骨寒凉，几乎要将杰瑞深深埋葬！

那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忘掉的噩梦！

“啊啊！”他再也受不住，抱着头，发出一阵阵哀鸣，“爸，我错了！我错了！可是，我也不想这样的！”

“你不想？”林志安瞪着他，用力把他拖到自己面前，扒开他的手，逼他与自己面对面，那眼底的血色，如蛇般蜿蜒而出，从他双目间汩汩流下来，像极了索命的厉鬼！

杰瑞本来就不敢面对这张脸，此时猛然看到这情形，恐惧的尖叫声，几乎要把警局的屋顶掀翻！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许素兰看向被自己割破的手指，觉得这血流得太值了！

杰瑞看到林志安的第一反应，就让她下意识想到，他有可能是把林志安当成了林父，当机立断，让林志安直接模仿林父。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现在看来，她这突现的灵光，非常有肜！

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也早就赶到了，看到这种情形，又经许素兰解释，知道了她的意图，自然是乐见其成，当即将这一切都录了下来。

录像机无声的记录着杰瑞曾经犯下的罪孽，一点点的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

“爸，我真的不想这样的！”杰瑞此时心魂俱散，痛哭流涕，“是他和妈逼我的！”

“他是谁？”林志安问到了关键的问题，声音也微微发颤。

杰瑞却不答，只一径摇头，为自己辩解：“他们说，你必须死！姓许的也必须死！只有你们都死了，才能绝了后患！他们还说，如果我想活命，就得得杀了你！你和我，我们父子俩，只能活一个！”

“爸，我想活啊！我才二十多岁，我不想死啊！我一开始是向着你的啊！我还想和你联手，我们父子一心，只要你肯站出来，咱们就一定能赢！可是，你不肯！你始终不肯！”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愤怒起来，指着林志安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就是个怂货！是个软皮蛋！你被妈和那个老东西害得那么惨，你却不想着为自己讨回公道，反而跑到那种破山村躲起来！还找了个穷山沟的女人结婚生子！”

“该你的东西，你不去争，我是你的儿子啊！你不保护我！你只知道护着你身边那个儿子！凭什么啊？我哪点不如他了？你小时候，明明那么爱我的！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不管不问，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呢？你有没有想过，你把我留在妈身边，她会怎么对我？”

“她……怎么你了？”林志安哑声追问，“你也是她的儿子，她能怎么对你？”

“我是她的儿子？哈哈哈！”杰瑞忽然爆笑出声，笑到眼泪都流出来，笑声无尽凄凉惨痛，“她那么恨你，我跟你长得那么像，她会怎么会拿我当儿子呢？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吗？她就是个疯子！”

“我有一个疯子妈妈，我又有一个精神病爸爸！哈哈！我可真是幸运啊！你知道那疯子，是怎么照顾我的吗？”

他忽地撸起衣袖，怼到林志安面前，“你看看呀！你看清楚，这上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