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乌云压城。细碎的雪珠如盐粒般飘落,打在新搭的马棚上发出沙沙声响。斜风夹着细雨,雪珠越下越密。不多时,马棚顶已覆上一层薄白,院中地面也零星可见白色。
韩远站在窑洞门口,望着这片银装素裹的景象,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寒风呼啸,夹杂着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如同无数细针般刺痛。他伸手拉下门帘,将寒意阻隔在外。
屋内豆油灯摇曳,昏黄的光线在窑洞内投下摇晃的影子。火炕已烧得滚烫,上面摆着一张新做的方形炕桌,足够七八人围坐。温暖的热气从炕面渗出,驱散了屋内的寒意。
“小郎君,菜都准备好了。”刘勇媳妇杨氏轻声说道,她双手搓着围裙,眼神中带着几分忐忑。
韩远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大盆,里面是一锅热气腾腾的熏肉炖萝卜。香气四溢,在这寒冷的冬夜显得格外诱人。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个菜 — 豆渣菘菜、野葱鸡蛋和一盘咸鱼干。这些都是刘勇媳妇和两个女儿一起做的,虽说都是些寻常菜色,但在寒冬腊月里也算丰盛了。
“吃饭了。”老爹的声音从炕上传来,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韩远上炕。
这是韩家班打造的第一个火炕,宽敞结实,工匠们花了整整三天才完工。炕面平整光滑,摆上桌子能容八人同坐。何叔刘将带着小九小十五也都上了炕,只是今日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何叔刘将二人。
“唉,”何叔叹了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炕桌,“今天这粮食收得实在是”
刘将连忙打断他:“别提了,都是我们没把握好行情,让小郎君吃了亏。”
村里的壮汉们挑起了收粮的重担,总觉得今天让主家吃了大亏,内心充满了歉疚和不安。韩远刚要开口安慰,却见刘勇一家都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丝毫没有要上炕的意思。
“天这么冷,一起上来暖和暖和。”韩远招呼道。
刘勇连连摆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感激这位小伙子的善意相助,我们不敢乱了规矩,在这伺候您用饭就好。”
看着他们惶恐的样子,韩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好意反而让他们不安。钱家几代人都备受压迫,早已习惯了自己的身份,让他们同桌吃饭只会让他们更加不自在。
“那就在炕边摆个桌子,我给你们打些菜。”韩远语气坚决。
刘勇还想推辞,韩远板起脸来:“这是命令。”他们这才听话地在炕边摆了张小桌。
炕边的小桌上,钱家五口人挤在一起安静地用餐,韩远亲自给他们每样菜都打了些。虽不同桌,却吃着一样的饭菜。杨氏偷偷抹了抹眼角,她从未想过新主人会如此善待他们。
小十五从家中带来的熏肉,正好加在炖萝卜里,是他哥岳山打猎时得的猎物。肉质鲜美,在萝卜的清甜中更显得味道醇厚。岳山这次也卖了不少粮食给韩远,现在又跟着学盘炕,每天都能赚到不少钱。
“今天的粮价”小十五欲言又止,眼神飘忽。
韩远夹了块熏肉放进碗里:“没什么好说的,既然收了就是我们的,价钱高点就高点吧。”
虽说韩家这次收粮亏了钱,但大家都不愿把粮食拿回去。毕竟韩家给的价钱比市价高出一千钱,更令人绝望的是,粮食市场还在持续下滑。
村里卖了粮的人家,纷纷送来谢礼。有送肉干的,有送鱼干的,还有送鸡蛋和蔬菜的。岳七家做豆腐的,还特意送来豆腐和豆渣。这些东西韩远都收下了,但每次收礼时他都会说声“不必如此”。
“明天还蒸面饼卖不卖?”老爹咽下一口饭,问道。
“卖,明天做两万个。”韩远说着,“今晚必须多准备些面食。”
既然单个利润低了,那就只能靠量取胜。他在心里快速计算着成本和收益,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还卖五文一个?”何叔插嘴问道。
韩远摇头苦笑:“四文吧,糜子面都跌了三成,从三百钱一斗跌到二百一,面饼自然也得跟着降价。”
其实就算降到四文,韩远也还有得赚。给匠人的都是粮食,粮价涨跌对人工成本影响不大。现在主要是制蜜粉成本涨了,一个面饼的成本从三文涨到三文半。四文卖出去,一个还能赚半文钱。
“这”刘将皱着眉头,似乎在计算什么。
韩远知道他们都在担心亏本,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手里的高价粮尽快处理掉。两万个面饼需要十石糜子,还得配上红豆、枣干和一斗蜜粉。药铺里买回的药材数量着实有限,同时供应韩家和司家坚持不了几天。
一天卖两万个,一个赚半文,也能有一万钱进账。这笔账很好算,但在座的人大多觉得复杂,并不知道韩远的面饼生意其实还在赚钱。
萝卜炖熏肉的香气在屋内弥漫。杨氏的手艺确实不错,没放油也没放调料,只加了点粗盐,在这寒夜里却格外美味。韩远一边吃着,一边琢磨着用猪肉做包子的主意。
“周嫂,”韩远放下筷子,“明天能不能试着做个猪香肉饼?”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刘勇和杨氏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韩远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小郎君,”杨氏犹豫着开口,“猪肉”
韩远知道他们的顾虑。在这个时代,猪肉并不受人待见,大多数人都觉得腥臭难闻。但他相信,只要能改变人们对猪肉的印象,用碱面做成蓬松的大香肉饼,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就像那盘豆渣菘菜,普通的食材,却能做出不错的味道。关键在于如何烹饪,如何改变人们固有的观念。
夜色渐深,窑洞外的风雪声依旧。韩远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中盘算着明天的生意。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