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张家门前,厚重的大门紧闭着,院墙上缠满了荆棘,那些尖刺上挂着零星的血迹和布条。张巧云几乎是跑着冲过去,使劲拍打着门板。
“爹!娘!大哥!是我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开门啊!”
门内一片寂静。
“大哥!是我,巧云啊!”她又急又怕,生怕屋里已经空无一人。
终于,门缝里露出一双谨慎的眼睛。是大哥。确认是妹妹后,张巧叔连忙打开门,却只开了一条缝,让他们快速钻进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菜地被踩得乱七八糟,鸡圈空空如也。张巧云一进门就往堂屋跑。
“爹娘呢?他们还好吗?”她急切地问。
“都在屋里,你别急。”张巧叔安抚着妹妹。
屋内,张父张母正躺在床上。张巧云一见到他们,再也忍不住泪水,扑到张母怀里痛哭起来。张母比她记忆中瘦了许多,脸色蜡黄,眼窝深陷。
“傻丫头,别哭了,我们都好着呢。”张母轻抚着女儿的背,声音却虚弱得很。
待张巧云情绪稍稍平复,她才发现父母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张父躺在里屋,腿上缠着布条,隐约可见血迹。张母虽然还能坐起来,但气色极差,手臂上还有青紫的伤痕。
“娘,这是怎么了?”张巧云心疼地抓着母亲的手。
张巧叔叹了口气,将这几个月的事娓娓道来。村里管理混乱,互不信任,遇到流民来袭时毫无抵抗之力。有的人家被抢,有的被杀,更有妇女被掳走。祸事过后,村里的宵小又趁火打劫,使得整个村子几近崩溃。
“三叔一家被抢光后就逃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张巧叔说着,揉了揉受伤的胳膊,“五婶子被掳走,到现在都没消息”
张家虽有男丁护卫,但也付出了代价。张巧叔的胳膊就是在抵抗时受的伤,张父的腿也是被砍伤的。
“那天要不是爹拼命护着,娘就”张巧叔说不下去了。
张巧云听得心如刀绞。她连忙让苏长川拿出带来的粮食和药材。
“娘,我们特地给您准备了,你们快吃些。这些药材也赶紧用上。”
张父张母推辞不要,怕影响女儿在婆家的处境。直到张巧云解释这是陈玉梅同意的,又看到几个孙子饿得直咽口水,才勉强收下。
从孩子们的话里,张巧云才知道娘家如今已经一天只能吃一顿了。想到自己在青西村还能吃两顿,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巧云,别哭了。”张母拍着女儿的手,“你能平安就好。这些日子,娘天天都在担心你”
张巧云抹着眼泪,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心中五味杂陈。曾经热闹的家,如今竟变得这般模样。院子里的果树被砍得只剩树桩,厨房的锅碗瓢盆也被抢得七七八八。
与此同时在青西村,村长听说苏远山要去县里,立马派了自己的大儿子苏虎德跟着。苏虎德生得膀大腰圆,力气出了名的大,有他同行确实能多几分保障。
没过多久,宁大牛也主动请缨要一同前往。这个平日里话不多的汉子,此刻却眼神坚定:“我家里还存着些干粮,带上路上也好应急。”
三人商议一番,决定顺便帮村里人带些必需品回来。可当他们挨家挨户问过,却发现能拿得出钱的没几个,大多只托他们带些粗盐回来。
苏远山站在村口,看着手里那薄薄的一叠铜钱,心里泛起阵阵酸楚。他想起村里那种叫“毒盐草”的东西,虽有咸味却会要人命。前些日子,隔壁李家的小子就因为嚼了几口,差点没了命。
天色渐亮,三人驾着牛车出了村。初春的风还带着些许寒意,吹在脸上生疼。路上倒是没见着什么流民,只看到不少饿得面黄肌瘦的人在路边刨野菜。
有个老妇人蹲在路边,手里握着几根枯黄的野草,眼神涣散地望着远方。见到牛车经过,她突然站起来,踉跄着想要追上来,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苏远山的心揪了一下,想要停车去帮她,却被苏虎德拦住:“大哥,现在不是发善心的时候。”
宁大牛也低声道:“是啊,咱们还得想着早点回来。这路上的人,谁知道是真可怜,还是装出来的。”
苏远山叹了口气,只得驱车前行。路上又见到几处类似的景象,他不由得庆幸,亏得他们村还能勉强度日。
终于到了县城门口,城墙上斑驳的血迹刺眼得很。原本熟悉的守城士兵不见了踪影,换上了一批生面孔,个个腰间别着明晃晃的刀子,眼神凶狠地打量着来往的行人。
“哪里来的?”一个面带刀疤的士兵拦住了牛车,眼神凌厉。
苏远山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上前递了过路费:“回官爷的话,我们是青西村的,来县里添置些东西。”
那士兵接过铜钱,眼睛一亮:“你们倒是胆子大,开城这些天,就你们敢从这么远的地方来。”
苏远山心思一动,又掏出十文钱递了过去:“不知道官爷说的开城是什么意思?”
守城士兵接过铜钱,左右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那些流民被赶得狠了,干脆就反了,直接冲击县城。”
“那天晚上,足有上千人,手里拿着锄头、木棍,跟疯了似的往城墙上爬。踩着人堆往上冲,死了不少弟兄才算挡住。你们没看见城墙上的血迹吗?那都是”
说到这里,士兵突然住了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行了,你们赶紧进城吧,天黑前记得出城。现在城里宵禁得厉害,晚上可不许任何人在街上走动。”
苏远山听得心惊,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赶着牛车进了城。
苏远山一行三人踏入县城,城里的景象和往常大不相同,街道上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到行人。往日热闹的店铺大多紧闭着门户,偶尔能看到几家开着的,也是草草支起个摊子,东西少得可怜。
街上的百姓面黄肌瘦,步履蹒跚。一个老妇人扶着墙壁慢慢前行,身旁的小孙子不时仰头望着她,脸上满是担忧。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几个锦衣华服的富家公子正从马车上下来,笑语盈盈地踏入酒楼。
酒楼里觥筹交错,阵阵饭菜香气飘散开来。一个乞丐蹲在酒楼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进进出出的客人,却无人施舍。
苏远山别过脸,喉头发紧。他看着街边一个瘦小的孩子正在翻找地上的菜叶,心中五味杂陈。这样的场景,在村里也不少见。
“远山!”熟悉的呼唤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醉月楼的赵掌柜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一身青布长衫整洁利落。
“赵掌柜。”苏远山露出笑容,快步迎上前去。
赵掌柜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瘦了不少啊!”说着不由分说地将三人往客栈里带,“快进来坐,正好炉子上煮着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