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战事,千秋节并未去同去年那般大操大办,白日里各宫将贺礼送去碧凰宫,就算是尽了心意。
夜里顾桓祁陪叶皇后用了晚膳,之后又回转了景乾宫独自安置。
“要本宫说,他倒是不如不来,看着像是给了本宫恩典,全了本宫的体面。实际上,还不是为了堵住前朝的悠悠众口,为自己省了麻烦。”
叶皇后一边坐在桌案前抄经,一边忍不住出声抱怨道。
桂落又往炭炉里加了两块炭火,拿来手炉,低声道:“娘娘,抄经时需心静。”
谁知叶皇后竟将手中笔一扔,笔上的墨水在宣纸上留下一串痕迹,将原本抄写的部分也洇了大半,面露不悦之色。
半晌后,才道:“皇上这两日可有召幸仪嫔?”
给叶皇后的手中递上手炉,桂落又仔细将笔挂回笔架上,收拾好桌案,把弄脏的宣纸扔进了渣篓中,这才道:“回娘娘的话,听说是北边战事正扰得皇上心烦,这两日皇上都是一个人在景乾宫宿下的,不曾有召幸过何人。”
叶皇后紧抿着嘴,思量片刻,“皇上与本宫之间再无真情可言,本宫得借他人之手将沈清和除去。那昭嫔是个蠢货,纪常在也不是个聪明人,褚贵人这颗棋子本宫还未用上,便折了;至于那个童答应”
叶皇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手上的暖炉,像是在爱抚一只猫,说到童答应时无奈地摇了摇头,“本宫看她压根儿就没有争宠的心。看了这么久,也就这个仪嫔,是个可用之人了。”
桂落抿着嘴,犹豫许久才道:“奴婢看着,仪嫔娘娘似乎也不是个会争之人啊。”
叶皇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嗤笑一声,“这你就不懂了,本宫原也以为她是个淡泊之人,以为皇上翻她牌子多是因为她年轻貌美,过了新鲜劲儿便会抛诸脑后了。可直到那日,本宫在永庆宫里听见皇上唤她乳名,便知,定是她夜里将皇上伺候得极好。在众人面前从不多言,唯独将娇媚一面留给皇帝,这样的人,心思才叫深沉呢!”
叶皇后说完,缓缓起身,转过屏风进了内寝,“本宫看着,整个后宫,也就她,能与沈清和争上一争了。”
翌日午后,沈清和正抱着怀中的景熙握笔写字,桌案一头的敞口瓶勾纹瓶里插着几支红果冬青,给屋里子添了一抹喜庆欢快之色。
一只绵软的小手还握不住笔,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歪歪扭扭地写出「景熙」两个字。
“景熙,”沈清和一边念着,一边握着景熙的手,将手中笔回原处,柔声道:“这便是景熙的名字了。”
景熙看着纸上的字,自己也笑了。
顾桓祁一身玄色常服,立在寝殿门口褪去身上的墨色披风,“还不到两岁的孩子,便要学写字了,清和这是想要景熙长大了去考状元不成?”
顾景熙闻声抬头,见是顾桓祁,急忙从沈清和怀中跳下来,小跑着一路将宣纸拿去了顾桓祁面前,“父皇父皇”
沈清和缓缓起身,抚平衣衫上的褶皱,跟在顾景熙的身后,向顾桓祁欠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顾桓祁一手将顾景熙抱起来,一手扶起沈清和,往榻边走去,“这些日子政事繁忙,朕今日得了空,来看看你与景熙。”
沈清和靠在顾桓祁的肩头,摩挲着顾桓祁的大手,指尖在顾桓祁手背的青筋上一一抚过,关切道:“皇上国事繁忙,得了空也得多歇息,保重龙体才是啊。”
顾桓祁将怀中景熙放在榻上,随手脱了景熙的鞋子,任由景熙在榻上玩耍。搂过沈清和的肩膀道:“近来多事,朕心中不安,夜里也总是睡不好,只有清和在侧时,心中的能舒服些。”
沈清和从顾桓祁的怀中抬起头,眸光清澈,“何事让皇上心中不安?”
顾桓祁的面上浮起一丝愁色,“今早小碟子同朕说,江义敏的墓不知何时被野狗刨了,左腿和右臂都被叼走了。”
“啊?”沈清和作惊讶状,以手指捂着嘴唇,“怎么如此?”
顾桓祁摇头,无奈道:“还好是小源子心中记挂江义敏,昨夜去祭拜,若是发现的再晚些,只怕尸骨无存了。”
沈清和满脸心疼地抱住了顾桓祁的手臂,“皇上是为了此事心中不安?”
“江义敏死了的那日,朕又想起红樱,出宫探亲却路上却遇见了意外,坠下山崖。”顾桓祁的眸中似有轻岚,眉心微皱,没继续说下去,只剩一句叹息。
沈清和眸色微变,心中不禁冷笑。说到底,是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各个没有好下场,如今这是担心自己也要遭报应,才会心中不安吧。
寝殿里安静许久,只有景熙一个人在榻上玩的拨浪鼓发出阵阵清脆声响。
半晌,顾桓祁又道:“前几日诚王八百里加急送来折子,茕挞死不认罪,诚王的意思是,要不就一举灭了茕挞。可是朕登基才七年,先是努奚,又是茕挞,战事起,则会有百姓流离失所。大庆国威不可让人轻视,可百姓的生死,朕也不能不顾。”
灭了茕挞
沈清和垂下眸子,想起了木颜晴。
那日实在匆忙,木颜晴与顾桓祎之间的事沈清和并未来得及询问清楚。
就目前的形势,不难看出是两人之间的合作出了些岔子,顾桓祎才会将木颜晴囚禁起来,举兵茕挞。
原本沈清和以为顾桓祎只会让茕挞归顺大庆,没想到如今他的野心已经不只是建功立业这么简单,更是急着想要在外将顾桓祁树礼成个无德的暴君。
加上顾桓祎手中捏着从前顾桓祁篡位的证据,如此一来,夺回原本就属于他的江山,才更是名正言顺。
为一己私欲,灭一国。顾桓祎的心,可是够狠的。
沈清和看着顾桓祁的侧脸,将自己的下巴抵在顾桓祁的肩头,并未作声。
顾桓祁自然不是个傻子,即便不知道顾桓祎的手里握着什么,可从他将西北之地交给秦善远驻守开始,就已经在防备他这个弟弟了。
顾桓祁嘴上说着不愿意百姓流离失所,实际上是早就权衡过此事利弊。若真灭了茕挞,满朝文武都会赞顾桓祎骁勇,可天下百姓都会觉得顾桓祁残暴,自己辛苦建立的仁德之名,便会一朝散尽。
思虑许久,沈清和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一介女流,哪里懂这些呢。皇上若觉得有臣妾在侧心中会安宁些,臣妾便陪在皇上身边,咱们就这般相互依偎也好。”
顾桓祁颔首,深吸一口气,“是朕疏忽,竟将这烦心事说给清和听,让清和也同朕一起烦心了。”
“皇上哪里话?”沈清和环住了顾桓祁的腰,在顾桓祁的耳边轻声道:“只是臣妾不能为皇上疏解苦闷,是臣妾的不是。”
顾桓祁转过头,在沈清和的脸颊上落下一吻,正要笑着说些什么,笑意却一怔,眸光一滞,“清和焚的香是一分春?”
沈清和不明白顾桓祁为何会有此疑问,却也乖巧地点头道:“是啊,正是从前皇上为景熙调配的一分春,自臣妾回宫,便日日焚此香了。”
顾桓祁转头看向那香炉,缕缕青烟升起,又渐渐消散,“这香炉,可曾焚过旁的香料?”
沈清和看向立在不远处的芜花,问道:“芜花,除了一分春,这炉子可还加过旁的?”
芜花闻声转过身向内寝进了一步,抬眸觑了那香炉一眼,恭声道:“回皇上、宸贵妃娘娘,自奴婢在重湘宫伺候起,路公公便教导奴婢,重湘宫的香炉中,只焚一分春。这炉子也只有奴婢与佩兰碰过,不曾假手于人,也不曾添过旁的香料。”
顾桓祁肃然,“知道了,退下吧。”
“是。”
芜花退出内寝,立在外头,神色如常。
顾桓祁拿起香炉旁装香料的盒子扇闻两下,不见异常,可仍是觉得香炉中的香气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皇上?”沈清和低声问道:“可是这香料不对?”
顾桓祁摇了摇头,“许是这香料放久了,受了潮,闻着有些许说不上来的奇怪。朕让内务府重新给你制些新的送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