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邀月担心刘冲，更担心刘盼。

刘冲犯了重罪，他这一遭若是让金乌军押走，怕是有去再也无回。可怜与之相依为命的姐姐刘盼，就算贺兰枭不追究她的罪责，但她连说话都说不清楚，今后该去何处立足？

卫邀月问贺兰枭：“贺兰将军，刘冲所犯罪责，会有什么后果？”

“袭击军队，刺杀官员，依律当斩。”

刘冲闭着眼睛，歪着嘴，倔强不服地用沉默表示着自己的不悔。

卫邀月的眼睛渐渐好了，模糊能看得清刘冲的表情。她看清了，又真希望自己看不清，那样反倒是少生些气。

“你真是没救了，刘冲。你那什么表情？你还不知错是吗？”

刘冲眼睛都不睁一下，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了都做了，说什么后悔？我只悔自己平日没有操练更勤些，交手之时，竟都近不了他的身”

“哈哈哈哈哈哈”燕琢大笑起来，捧腹道：“就凭你们这些草莽？你们还真敢想啊。扶光这小子的功夫放眼整个景国都是数一数二的，他在赤尧死士堆儿里都能以一当十，你如今还能有胳膊有腿地站在这里，已经是贺兰枭给你开恩了。”

刘崇不服气：“那是他命好！他生来就在富贵人家，他爹本就是将军，人家自然有的是机会练武而我们呢？我的爹娘都是流民，我和阿姐生下来就在流浪。后来爹娘都在路上病死了，是姐姐一手拉扯我长大。我们也想有个家，有一个能够安居乐业的栖身之地啊！可是各州府以我们没有身份文牒为由，拒绝批授农田给我们。那些达官显贵，在路上见到我们，就像是见到了一群肮脏污秽的流浪狗，那种轻蔑嫌弃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燕琢听着听着，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脸色，问：“所以你后来便落草为寇了？”

刘冲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缓缓睁开眼睛，苦笑着问：“敢为诸位贵人，此前可曾来过这富店城？”

无人回答。

刘冲继续道：“都没来过吧？是，这就对了。山南山北之隔，富店与元城却完全不同。人家元城，门对着盛都开，就算是在山区，多少的，也能凭借着往来盛都的过客，开起铺子来挣几个钱。可是富店呢？背对翠云山，简直就是隐身了一般，无人问津，穷困偏僻。八年前，我和姐姐路过富店，本只是想讨口饭吃。可没想到进城之后，富店的百姓，却过得与我们这种流民也相差无几。”

“怎么可能？富店是穷，至少也有房屋农田吧？”白石道。

“房屋？连门窗都没有的房，也叫房？农田之中，耕种的人是百姓，可收成到了谁的手中？富店百姓春播秋耕，换来的却是忍饥挨饿，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土匪！土匪要粮，有多少要多少！”

“土匪？！”燕琢惊叹：“你是说，八年前富店的土匪猖獗到这种程度了？这不可能，富店再偏远，也是有衙门有官府的，怎么可能任由匪贼随意压榨百姓？”

“因为官府和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啊。”

刘冲盘腿席地而坐，叹息着，也笑着：“人人都道，富店是个贼窝。可是你们不知道，富店最大的贼匪，就是这富店太守郭为义。面对百姓的困苦，他不仅不剿匪，还与土匪串通一气，共同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民不聊生，他却盆满钵满，家宅大如宫殿，还娶了十四房妾室。他郭家，在富店都是横着走的，好比是当地的皇亲国戚。”

富店地处翠云山阴面，背靠大山，前临荒原，其城中百姓有九成九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城门。

这样的情况下，郭家可不就好比是当地的土皇帝？百姓叫苦连天也没用，反正也走不出大山，就算是走出去，一个低贱百姓，又有什么门路去伸冤？

怕是冤情还没递到盛都城门口去，郭为义便早就发现，将人抓回来了。

然而燕琢近日一直在搜寻卫邀月的踪迹，也走过富店的许多地方，他未见刘冲说的那般民不聊生的场景。

“刘冲，你说的可是真话？为何本宫见富店百姓虽然不算富裕，但人人安居乐业，城中安定祥和，不曾有你说的那般可怖啊？”

刘冲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豪迈不羁，坦荡自若道：“因为我！是我，把那伙贼匪的头头给杀了!哈哈哈哈当年手起刀落，我提着那狗东西的首级，直接拎去了衙门！郭为义看了，吓得快要尿裤子，提出让我当贼匪的大当家，继续官匪合作的勾当。”

“你同意了？”

“当然。为何不同意？我是个连户籍都没有的流民，能当上土匪大当家，为何不当？而且我若不当这个头目，又怎么能改变富店百姓的境遇？”

白石琢磨着，道：“所以你当了大当家之后，整改了这伙贼匪的风气，所以才有了如今相对安定的富店城？”

“不敢自夸，反正啊，我的这伙兄弟打从跟了我，是再也没有搜刮过民脂民膏，伤天害理的事儿，俺们是一点儿再没干过。没饭吃，我们就去帮百姓种地，收成好的话，人家百姓们也会分我们一些余粮。再不济，我们就自己在这山里开荒种地，打打野味，日子过得也挺自在。”

单凭刘冲的一面之词，贺兰枭和燕琢都不敢直接相信他。

贺兰枭让手下的人去审问了被擒的匪兵，没多久，便传回来了肯定的消息。

“你如此行事，损害了郭家的利益，他们居然能容下你？”贺兰枭问。

“当然是容不下的。要真是容得下，我们兄弟们还当什么土匪啊？藏在山里，不是为了躲别人，就是为了躲郭家啊。”

富店城离着盛都不算远，居然都有这样的败类官员，做土皇帝一般压榨百姓。

普天之下，如富店这样的城池数不胜数，可想而知，还有多少无辜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个扯淡的世界，是卫邀月编造出来的。她心里总有一种感觉，觉得天下苍生的苦乐，都与她息息相关。

因为若不是她，这个世界便不会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不公与困难，也不会降临在这些可怜人的身上。

余毒未清，她又心急烦躁，一瞬间，她感觉胸口涌上来一股冰凉，霎那从口腔喷涌而出。

她吐了好大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