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黎昭都快忘了天牢里还有江流霜这么一号人物,如果不是花雨棠主动提了一嘴。
“本来说的是秋后处决,可就在昨天,圣上突然面色不对。”花雨棠说的隐晦,并没说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只说:“昨日兄长下朝后去了御书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具体的也是不肯说。”
面色不对?黎昭微微蹙眉。江流霜的身份的确存疑,往上纠缠甚至能到长宁长公主的身上,若是中间真有人耍心眼子,这人能活下来也说不定。
但江流霜做的事太多,上下一心都希望她死了才干净。但就怕永元帝蓦地心里来个一软,把人放了。
不仅是放虎归山,更怕的是寒了朝堂上下一众臣子的心。
“说起来,这位公主也是稀奇,身上背了这么多的锅,脊背也能挺得笔直,真是委屈她了。”说着,花雨棠的眼底浮现一丝不屑,乃至于嘲讽。
不知道是不是黎昭的错觉,她觉得这话透着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长安城都知道花雨棠中过邪术,这也算在了江流霜的头上,但至于她是怎么被拐走的,却成了所有人讳莫如深的话题。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江流霜,那个从北周来的和亲公主,因为身上留着不同的血液,从小喝着不一样的水源,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种种莫须有的罪名堆在身上,也亏得她这些日子还能站得起来。
“花大人还去了御书房,这我不太清楚。不过雨棠你的意思是……”黎昭试探着问。
花雨棠爽朗一笑,道:“她是死是活并不重要,但我必须要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过去遭受的屈辱还没找到债主,她自然要活的好好的。
但有的时候,活着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苏玉婉的身体称不上多好,寒毒入体,别说下地走路了,这时候连呼吸都是煎熬的痛苦。
“这我可真没法子了。”白翡一摊双手,隔着一扇门,他与黎昭两人交谈的声音事无巨细地落入苏玉婉的耳朵,“你知道这是哪里的毒吗?是西边燕国的东西,这么恶心人的东西燕国自己人都觉得险毒,如今出现在长安,这可是天子脚下!他们都这样大胆,说里面没有接应,谁信呢?”
“燕国的东西?那我去找贺兰砚!”黎昭抬脚欲走,袖子却被人死死捏住,严厉的斥责噼里啪啦打在头上:“你去找他?他现在恨不得弄死你,你现在去了不就是自寻死路。”
白翡忽然感受到一股无力感,这样的感觉紧紧包裹着自己,怎么都上不来气,最后只能骂两句:“疯了,都疯了!你们北辰宫的人都是疯子!我也是疯了,居然要和你们搅和在一起!”
屋子内,苏玉婉和云芝听得一清二楚,只有三岁的褚潇然不明白外面为什么会吵起来,他只知道现在母妃很难受,难受的想哭。
黎昭最后还是去找了贺兰砚。
“真难得,你现在还有心思来找我呢。”
客栈内,一个颓废潦倒的男人十分引人注目。遍地黄金的长安城不缺达官显贵,自然地也不缺这样郁郁不得志的年轻人。
“寒毒,是你给顾听雪的?”她这次一个人都没带,只身一人来到这里,心里难免紧张,所以声音也是不自觉放大了音量。
贺兰砚摇头又摆手,道:“顾听雪是谁?我不认得。我只知道我来的时候是带了寒毒来,但是最后丢了。”
“丢到哪里去了!”黎昭狠狠抓过他的衣襟,透过干燥的头发,能看到里面隐藏着的一双眼睛。
三分朦胧,又七分清醒,如同下了鹤顶红的美酒,有毒又令人沉醉其中。
他哈出一口酒气,恶劣地笑了起来:“你猜啊?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不是自诩神医的吗,你不是什么人都能救活吗?”最后,他的眼底逐渐暗淡下来,声音蒙上一层阴翳:“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要对我如此呢?”
“为什么呢?”
贺兰砚问了一遍又一遍,而这些,黎昭无话可说。
“对不……”
“我不想听你这些不轻不重的道歉,反正他们都死了,你不是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我已经死去的家人。”他支着双臂,撑起半个身子,借着墙壁勉强站起身来,“我记得没错的话,其中有一个杀人凶手,还养在你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公主府吧。”
黎昭的眼瞳蓦地放大,无法掩饰的颤抖终于暴露她的真实想法。除却被发现的惊慌,更多的是为漏成筛子的公主府感到悲哀。
“所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对吗?”贺兰砚上前一步,隔着眼前厚重的头发,对方惊慌失措的眼神一丝不差地落入自己的眼睛,“你明明有机会赎罪的,只需要杀了他。但你不仅没有,甚至对那个人委以重任。”
“是啊,他们都说我窝囊的要死。明明害了我的人就在眼前,我像个什么似的?永定河里的王八?是你们这里的俗语吧,我却迟迟不肯对你下手。”
黎昭却听出来一丝异样,问:“他们是谁?”
贺兰砚的心终究是沉了下去,连最后一点小小的期待都不复存在,他再一次笑出声来,没有方才的恶劣,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悲凉与无奈。
“你瞧,都到现在了,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还是这个样子,这样高高在上。”
疯了,他只觉得自己疯了,都这样了,自己居然还对这种人保持着期待?
贺兰砚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贺兰砚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贺兰砚如是说,最后表明一切:“是我给的,原本我是想下给你的。可最后我改了主意。因为我成了不死不活的东西,所以我也要你痛苦,你要和我一样痛,我才会觉得痛快,但好像你并不是这样。”
他摇摇头,眼神紧紧盯着一根即将熄灭的香,声音轻飘飘的:“你比我厉害多了,我就做不到这样,做不到像你这样毫无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