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急速地奔驰,窗外的村庄和田野,在飞快地向车后闪移。
何艺兵和赵蝶衣分别倚窗而坐,对目相视,回味着洽川之行的欢悦,脸上又露出淡淡的离愁。
赵蝶衣说:“离家两天了,你想你儿子吗?”
何艺兵说:“跟你在一起,我好像什么都忘了!怎么,你想家了?”
赵蝶衣说:“女人家都这样,总是惦记着自己的家。”
何艺兵说:“今晚上你就能见到你女儿了。”
赵蝶衣没有说话,她把目光移向窗外。此时此刻,她心中想起的不仅仅是女儿,还有自己的丈夫王长辉,不觉又愧疚起来。与何艺兵同游洽川,她是瞒着王长辉的,还给他蓄意编造了一个谎言。临行前一天,王长辉对自己的百般关爱又浮现在眼前,他意味深长的悉心叮嘱,又回响在耳畔。如果王长辉知道她是和曾经相爱的何艺兵单独在一起,他会怎么想?如果王长辉知道她此次外出自己就会带上一顶绿色的帽子,他又会多么痛苦懊悔?他还会像多年来那样爱他的妻子吗?她和昔日恋人旧情不断,会不会给自己本来十分幸福的家庭带来冲击?她与昔日恋人的暗中交往,一旦传扬开来,一切又将会是什么样子呢?
赵蝶衣又把目光移向何艺兵,沉默了片刻,欲言又止。她担心自己说出的话,会伤害何艺兵的感情,但终于还是开口了。
赵蝶衣说:“你觉得,我们一直以来的交往和这次冒险的出行,是不是有点自私?”
赵蝶衣简短一句话,似乎正中何艺兵的心事。她所想的一切,何艺兵也并非没有想到。
何艺兵知道赵蝶衣所言的自私意味着什么,她一定是觉得他们两人的这些行动,对她的丈夫王长辉和自己的妻子杜迎春来说,都是很不公平的。此时此刻,他想的更多的则是自己的妻子杜迎春。他心中明白,他很爱自己的妻子,杜迎春也很爱他,十几年的和睦美满的夫妻生活就是最好的见证。他在深爱妻子的同时,始终没有抛开对赵蝶衣的一片真情。正是这一片难以抛开的真情,鬼使神差地让他同赵蝶衣有了这次洽川之行。也正是他和杜迎春相敬如宾的夫妻恩爱,才使得杜迎春对他所谓同学聚会的谎言没有产生任何的怀疑。如果杜迎春知道他一直牵挂和思恋的人是一位高中时代的女同学,而且还背着她肆无忌惮地相约旅行时,她会原谅自己不忠不义的丈夫吗?
何艺兵看着赵蝶衣,说:“也许吧!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把你从记忆中赶走,没有办法把那份感情丢掉,没有办法让自己从往事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赵蝶衣说:“爱,应该是真诚的,无私的、忠贞的。相爱的人,应该是幸福的,甜蜜的。可现在我觉得,我们好像因为爱而正在走向一个误区!一个很危险的误区!”
何艺兵说:“你是说,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和处境,没有权利再重新拾回从前的爱。”
赵蝶衣说:“是啊,我们年轻时代的爱情,是崇高的、美好的,我们如今的爱情,还能那样来评价吗?”
何艺兵不再说话,他不由得再次开始审视自己的感情。曾几何时,他从来没有停止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和追求。韶华辗转,人生匆匆,谈情说爱的年龄早已经一去不返,生活也已经赋予他和赵蝶衣各自新的内容。他有温柔漂亮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儿子,赵蝶衣有能干疼她的丈夫,聪明伶俐的女儿,彼此都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夫妻恩爱相濡以沫,人生路上风雨同舟,这是何等难得的财富!崇高的爱,要求情必须是单一的,如规如矩,不得旁逸斜出。否则,即使再真诚的爱,也只能扭曲而出现畸形,成为道德领域的垃圾!
一阵“呜呜”地轰响,列车驶上了渭河铁路大桥。何艺兵和赵蝶衣不由得同时向车窗外面望去。
渭河之水,还是那么浑黄,在阳光地照射下泛着粼光。远远可以望见河滩里正在装载黄沙的车辆。两岸都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庄稼地,一派预示丰收的景象。
何艺兵惊奇地发现,河床已经改道南移。他清楚地记得,以前南岸的滩地十分广阔,满布着蓊蓊郁郁的丛林,在丛林中间修有一道河堤。小时候,每逢夏天,他常常都要和同伴们钻进密林中去寻找蝉蜕,采摘野果。夏秋时节渭河发大水的时候,洪水常常会漫过丛林,以河堤为岸,向东奔流。他想不起来从什么时候起,那沿岸分布的丛林就在不知不觉中减少,直到消失。丛林没有了,呈现在眼前的并不是大片的田地,而是不断南侵的河道。先前狭小的北岸,变得越来越宽,越来越大。何艺兵不觉为之一震,这大自然的沧桑巨变,原来也如此轻而易举。若非今天亲眼目睹,他还真是很难想象。
大桥的西南方向,是何艺兵的家乡何家村,离桥不远处,有他曾经生活工作过的南王高级中学。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何艺兵曾经和赵蝶衣一起凭着“红旗”自行车经过这里,去到大桥西北方向的原口乡上赶逛腊八物资交流大会。往事依稀可见,只觉不堪回首。这世间之事,真如渭河易道,始料不及。
何艺兵说:“蝶衣,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在这里遇到火车的情景吗?”
赵蝶衣说:“你的记忆力真好,什么事都记得那么清楚!”
何艺兵说:“等火车到了西山县城,我们再到渭河边上去看看,怎么样?”
赵蝶衣想了想,说:“如果时间早,那就去看看吧。”
火车在继续南行,穿过大片的田野,穿过古老的村庄,西山县城很快出现在了眼前……
何艺兵和赵蝶衣又乘坐汽车来到渭河公路大桥。一下车,他们就开始往河滩里走。
这里的鱼池规模又比以前大了许多,到处停放着垂钓者的车辆,从柳荫下飘来烤鱼的香味,打牙祭的人们个个自得其乐。
何艺兵和赵蝶衣沿着鱼池间的小路,走上了大堤。
此时的赵蝶衣,看上去还是那样煞怀心事。她看着走在前面的何艺兵,感觉何艺兵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兴高采烈了。也许,两人都感觉到,这里将是他们诀别的地方。
赵蝶衣说:“艺兵,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何艺兵回头看着赵蝶衣,说:“回答你什么?”
赵蝶衣说:“我们这次的旅行,你有什么感想?”
何艺兵沉思了一下,说:“蝶衣,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的性格就是这样,红尘中,一个‘情’字我无法看破!”
赵蝶衣说:“你很重感情,但一个人的感情,是不能分给几个人的!”
何艺兵说:“不,我这一辈子只爱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妻子,另一个就是你。”
赵蝶衣说:“那你对李翠香呢?”
何艺兵说:“不,那不一样!我对我妻子是夫妻间的互敬互爱,我对你是男女之间的倾心爱慕,我对李翠香只是同学之间的纯真友谊,没有别的意思!”
赵蝶衣说:“我们走到现在这一步,我感到有点可悲可叹!”
何艺兵说:“是呀,我更感到可悲可叹!想当初,我一个改革开放年代的年轻人,居然屈从于家庭,屈服于命运,惭愧哪!”
赵蝶衣说:“你说的很对,你经常看秦腔戏,《五典坡》里的王宝钏为了爱情,都敢于放弃相府里的荣华富贵,敢于同他父亲击掌翻脸,而你呢?”
何艺兵说:“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终于和自己心爱的薛平贵团圆了。我们从相爱至今,也是十八年,如果我能预料到自己这十八年要在思念中苦熬,那当初,我也就不会轻易那么放弃你!如果有来生,如果再选择,我一定也会不惜背上忤逆之子的罪名,与父母摊牌,和家庭决裂!”
赵蝶衣望着何艺兵,默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