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个成语: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是说众口一词,能把金子熔化,极言人多口杂,是非难辨,真假难分。连何艺兵自己也没想到,这竟然应验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中文系的同学都认为何艺兵跟田明巧在谈恋爱,而且传得越来越凶。何艺兵想,或许是那次他和田明巧、徐向东、韩养花一同去到五华山上游玩,给大家造成了误会。或许是徐向东跟同学谈起了那晚他们几个在宿舍里闹完之后,最后和自己的谈话,使大家信以为真。或许是自己平常跟田明巧的接触多了一点,让大家形成了一种错觉。不管是因为什么,总而言之,大家都已经那样认为了,而且,凡事总要把他和田明巧联系在一起。每逢有什么活动,大家都会有意识地给他俩创造机会。教室里要是看不到他俩,大家就说,他俩肯定又到什么地方柔情蜜意去了。甚至还有人传言,说亲眼看到过他俩勾肩搭背,一起逛街,还看到过他俩在“翠池”旁边花园里的椅子上,并肩相偎,挽手相依。
何艺兵的直觉告诉自己,田明巧对他也有一定的好感。俩人对班里同学的种种议论和传言,也不表示任何反感。有时候,班里同学当众跟他俩开玩笑,他俩也没有用过激的言辞和行动去加以反对,似乎都默认着别人的看法。至于他们自己,更是心知肚明,彼此心照不宣。
又到了星期三的活动时间,何艺兵跟徐向东在操场打羽毛球。
就在这时,208宿舍的余和平过来了。他走到何艺兵跟前说:“何艺兵,你还在这儿打羽毛球呢!你知道不,有人要来捅你的窝了,你赶快去看看吧!”
何艺兵只顾打球,边打边说:“快去快去,别打扰我!”
徐向东停了下来,向余和平走近一步,问道:“余和平,你说什么?谁来捅谁的窝?”
余和平用手比划着说:“刚才在图书室门口,我看见一个小伙子,跟田明巧一块儿朝女生宿舍那边去了。听他们说,那小伙子是西北工业大学的,和田明巧是高中同学,一直都在追求田明巧。他今天来,不是明摆着要拆何艺兵的台吗?”
徐向东明白了,他说:“哦,是这样。”
余和平说完,又朝着篮球场那边走了。
何艺兵一直听着余和平的话,他没有做声。
徐向东看着何艺兵,说:“怎么办?艺兵,要不要过去看看,想办法把那家伙撵走!”
何艺兵心想,现在去了,大家一定会十分尴尬。再说,自己现在跟田明巧的关系,有赶那个人走的权利吗?如果来人是田明巧的普通朋友,自己要是去了,一个大男人显得多没肚量!田明巧或许还会说:“何艺兵,你凭什么干涉我交朋友?”如果来人真是自己的情敌,跟他好说还是歹说?更何况田明巧的为人,他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是那种见异思迁、水性扬花的女孩子。从自己和她的交往中,他感觉彼此已经产生了不少感情。但她如果真的想跟那个小伙子好,那自己现在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这里,何艺兵对徐向东说:“不管他,咱们继续打球!”
于是,两人又开始打羽毛球了。
晚饭时候,何艺兵在食堂门口等着田明巧。
田明巧来了,他看见何艺兵拿着空饭盒,站在那儿,就问:“等谁呢?连饭都不吃?”
何艺兵微笑着说:“就等你,等你来一块儿吃。”
田明巧说:“那好,走吧,买饭去!”
说罢,两人一起进了饭堂。
买好饭以后,两个人走到一张没有人坐的饭桌旁,面对面坐下,开始吃饭。
何艺兵吃了几口,说:“下午谁来找你了?”
田明巧说:“我高中时的一个同学。”
“他来找你,因为什么事?”
“没什么事,好久不见了,随便来转转。”
“我听人说,他一直都想跟你好?”何艺兵试探着问。
田明巧抬头看着何艺兵,说:“怎么,你醋坛子倒了?”
何艺兵吃了一口饭,笑了笑说:“哪儿的话?关心关心你嘛。”
田明巧也笑了一下,说:“你放心,我不会跟他好的!”
何艺兵看得出来,她的话并无虚假之意,也笑着说:“我不是不放心,我是怕有人来勾引良家妇女。”
田明巧见何艺兵的玩笑话有点过火,佯装生气:“你再说一遍!啊!再说一遍我就走了!还不快滚到一边去!”
“不说了,不说了!”何艺兵怕玩笑再开下去,田明巧会真的生气,就说,“好了好了,不说了,快吃饭吧!”
两人便都不再说什么,各自埋头吃饭……
师范学院的传达室门口,右边挂有一个木制信箱,信箱右边还有一块黑板。平日送来的普通信件,大都放在那个木制信箱里,带挂号的信件或是包裹,姓名都写在黑板上,等收件人知道以后,再去领取。师范学院里的老师同学,就是凭着这个木箱和这块黑板,与远方的亲朋好友互通信息,寄赠物品。
每天中午饭后,都有不少人去到那里,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和物品。早些日子,何艺兵也曾经多次去那儿看过,他多么希望能收到来自双桥镇的信,看到赵蝶衣的笔迹,得知她的消息。然而,他总是失望而归。渐渐地,他的失望被师范学院里的人和事有所冲淡,他也很少再到传达室那里去了。谁知这天,他却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来信。
蓝色的封信上,赫然写着“内蒙古自治区扎兰贝特旗乌孜塔吉木供销社”的字样。何艺兵又看了看信封的背面,见上面写着:“山与山无法相聚,人与人总会相逢”。会是谁写的呢?他迷惑地撕开封口,读了起来:
何艺兵大哥:
你好!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在《青少年周报》上看到了你的文章《涉世敢冒三分险》,心里很激动,你对生活,对人生,和我有许多相同的感悟。三年前,因为种种原因,我永远失去了上学的机会。那时,我才十四岁,就扛起了生活的重担。现在,我已经到镇上的供销社里上班了。工作很苦很累,但我每天还是要抽出时间,坚持到镇上的图书馆去读书看报。我知道,作为年轻人,没有知识是不行的。你比我幸运多了,还能上大学,这让我感到多么的羡慕!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跟你交个朋友,和你交流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盼你回音!
远方的同龄人:郭春燕
此时,何艺兵在无限激动和喜悦之余,想起了一个多月以前,他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把自己的习作《涉世敢冒三分险》,寄给了《青少年周报》杂志社,没想到居然给刊登了。令他感到欣喜的,不是因为得到的那点稿费,而是就此赢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赞许,并且坚定了他对自己的信心。眼前这位远方同龄人的信,又给了他莫大的欣慰和鼓励。
何艺兵铺开信笺,拿出钢笔,就开始给这位新“结交”的远方朋友写回信了。
写好了信,何艺兵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天空,心中仍被郭春燕的真诚感动着。他想,现在快要上课了,已经来不及去邮局,等到明天中午,一吃过饭,就到邮局,把这封信寄出去。
欣喜之余,何艺兵望了望教学楼下的马路,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不是别人,正是田明巧。看着她那苗条可爱的背影,几个月来与田明巧交往的情景,中文系同学平日对他俩的议论和调侃,又萦绕在他的心头。他不禁在心里问自己:我是在跟她谈恋爱吗?一霎时,久居心底的赵蝶衣,夏日美丽的沙川河,又浮现在他的眼前。爱在哪里?心向何处?情未尽,意难断,一时间他感到思绪烦乱。
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迎来了一九八八年。师范学院里,到处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松柏梧桐,已经被打扮成玉树琼枝。柔美的五华山,俨然一个妩媚的少妇,披着洁白的新装,娴静地躺在那里。
近日来,传达室的信件,比平常又多了许多。为了这新年的到来,亲朋好友们都在相互问好,寄托祝愿。虽然元旦已经过去两天了,却仍有一些迟到的祝福,陆陆续续地来到这所师范学院。
何艺兵踩着积雪正在融化的马路,向教室走去。他刚走到教学楼西边时,碰见了韩养花和徐向东。
韩养花把拿在手里的一张明信片举起来,在空中晃了晃,说:“何艺兵,有你一张明信片,你去买包瓜子来,我再给你!”
何艺兵看着韩养花在空中晃动的手和明信片,说:“是boy,还是girl?要是girl,我马上就去买,要是boy,那我就不要了!”
韩养花把晃动在空中的明信片举到眼前,说:“我给你念一下名字,你看是boy,还是girl?”
何艺兵说:“好吧,你念念我听。”
韩养花拉长了嗓门念开了:“李——翠——香——”
何艺兵一听,愣了一下,这不就是那个在龙山中学元旦联欢会上,“祝同学们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女同学吗?怎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