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川,你别哭……”伸向他的手又缩回来,我嘴拙也讲不出安慰他的话,变得语无伦次,“坦白讲,我的初恋更糟糕,廖繁木是我姐姐青梅竹马的男朋友。爱上他之后,我一面要伪装自己,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一面又替自己不值,为什么不敢和姐姐公平竞争。难道就因为我是她的……”
说到激动处,差点如实吐露心底隐藏最深的秘密,我及时噤声,才注意到乐川似乎有些反常。头埋得更深,肩膀抖得更剧烈,隐隐发出极力克制到有点诡异的怪声,不像哭,像在……笑?
哭笑无常,该不会他情志失调了吧。我可不想明早上走出办公室,我安然无恙,倒把外校的男神给整疯了。
忙不迭倒一杯甘麦大枣汤送到他面前,我搜肠刮肚撺掇词儿开劝。“乐川,请你千万冷静!做人胸怀要宽阔,人生在世没有迈不过的坎儿,咬牙坚持总能挺过来。再说,你现在这么优秀这么帅,一定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向前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越劝,乐川反而越怪异。最后在一阵爆笑声中,他抬起头,面红耳赤,显而易见忍笑很久。看我紧张兮兮的模样,他更是毫不客气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接着又笑个不停,眼眶都湿润了。
“笨蛋,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耳熟?新海诚的动画《言之叶庭》。”
所以由头至尾不过一场虚假,只有我想当然的感同身受,傻傻地坦白,傻傻地担忧,他却没有悲伤,没有眼泪,连一句真话也没有。
“你骗我!”我拉起围巾罩住乐川可恶的笑脸,眼不见为净,心想着活活憋死他算了,“你想嘲笑我虚伪,大声笑就是了,不必讲故事来讽刺我。我是笨蛋,只有笨蛋才会相信你这个大骗子,满口谎言!我要是聪明,就不会允许自己爱上廖繁木,不会让你现在有机会笑话我!”
每个人都是月亮,总有一个阴暗面,从来不让人看见。
更没有谁愿意将自己的丑陋阴暗赤裸裸地暴露在外,供人娱乐。可呵斥到最后,我也不知是在怪乐川,还是在气我自己。
无奈,羞愧,自责,痛苦……压抑太久的各种情绪一瞬爆发,错乱不堪。我不想在乐川面前掉眼泪,只想赶快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再将粉饰太平的外衣,一件件穿回身上,继续不痛不痒地生活。
乐川似有察觉,扯掉围巾,急忙来抓我的手。这一次他没能得逞,我反应更快,飞奔进解剖室,关门落锁。简单的动作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我腿一软,滑落在冰凉的地板上,后背仍紧紧抵着门。
黑暗中,敬畏之心油然而生,我闭上了眼,没落下一滴泪。在静静躺在冷冻柜里的捐献者面前,任何悲喜,得失,荣辱变得毫无意义可言,有如过眼云烟。我仿佛又回到守在爷爷墓旁的那一晚,并不害怕。内心异常平静,空得好似从不曾被爱恨填满。
这样的感觉很安定,我不想出去,门外也没有一点响动。也许乐川已经走了,我想着侧过身,头贴着门板,脸颊却感觉到不同于硬冷门板的异样柔软触感,还有一丝陌生的清新气味萦绕鼻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是我围巾的一角,不知怎的被卡在门缝中。我用力扯了扯,卡得太紧,抽不出来。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一声低呼。
“小灵子。”
乐川的声音很轻,也很近,像想唤醒熟睡中的人,又担心扰人美梦。他应该就守在门的那一边,一直抓着我的围巾,所以感觉到我的动作。忽然意识到围巾上的陌生味道来自于他,怕被瞧见似的,我张皇地挪开了脸。
“小灵子,你把我一个人留外面不合适。”
“我不用你陪,回去吧。”忽略他委屈的口吻,我冷冷地道。
“回不去,腿软。”
瞎逞能,我脱口便问:“没吃六味地黄丸?”
“拜你所赐,学校周边各大药房六味地黄丸已脱销。”
说话间,我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乐川细微脚步声,片刻啪的一声,门底漏进的一丝光线刹那熄灭,来不及诧异,又听到他走了回来。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他也靠着门席地坐下了。
“小灵子,对不起。”
乐川清冽的声音穿过门缝,有力撞击耳膜,震动心口,我的手不自觉地又拉住了围巾。“没关系。我爱上不爱该的人是事实。”
“我喜欢过很多人,也是事实。”
“但是我很专一。”
“我也很专一,喜欢前任的时候只喜欢前任,喜欢现任的时候只喜欢现任。”
“……”
隔着门,他像和我进行一场幼稚无聊的比拼,不讲逻辑,胡搅蛮缠。
“小灵子,还有几天就到七月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宁愿忘得一干二净,“乐川,谢谢你的好意。我想靠自己的力量终结暗恋。”
“被拒绝了……”门那边他的声音渐弱,彻底融入漆黑的夜,而后又传来一声轻笑,如划破黑夜的一簇火苗,微弱但明亮,“拒绝人的感觉如何?”
“第一次,不怎么好,尤其没想到会在实验室里。”环境不对,氛围不对,最重要的是人也不对。
“我也是第一次被人拒绝,有点难过。小灵子,你出来吧,肩膀借我哭会儿。”
对付某人习惯性的不着调,我觉得有板有眼的说辞最靠谱,“哭没用。根据五志相胜法,喜胜悲,我手机里有两部喜剧片,你可以看看。”
告诉他密码,接着我听到脚步声,开灯声,手机解锁声,踢倒椅子的声音,吸气声,最后是尾音略微打颤的低吼声——
“王灵均,你出来!!”
叫我出去我就出去,显得我多没面子。所以等乐川老大不乐意地喊出第二声,我才慢条斯理地推开门,满脑子都是他吓到花容失色惨白的一张脸。下一秒,映入眼帘的一幕就给了我迎头一记重击。
乐川半坐在桌沿儿边,一只脚踩着倒地的椅子,正嘴角噙笑翻着我的手机,无比气定神闲。“《咒怨》,《死神来了》,《午夜凶铃》,《灵异孤儿院》……小灵子,你手机是中了名叫‘恐怖片’的病毒吗?喜剧片在哪儿呢?”
“你往下翻翻,一部叫《惊声尖笑》,一部叫《群尸玩过界》。”我努力掩饰报复计划告吹后的失落,不死心地问,“你不是不看恐怖片吗?”
“不看不代表我害怕。”他倏尔嘴角弧度往下一撇,居然给我玩起天真无邪,幽怨地问,“小灵子,你在故意整我吗?”
“没,你想多了。”扶起椅子,坐回桌前翻开书,我脸不红心不跳,“我看恐怖片是为下学期解剖课做准备。直系学姐教的方法,说适当观看恐怖片,有利于消除恐惧,提高心理承受能力。”
“你这不叫适当,叫过量。”说着话,我的手机震动起来,乐川看了一眼,递过来,“廖繁木。”
“不可能!”有过前车之鉴,我当即戳穿他的谎言,拒绝配合他演笨蛋。
“你不接,我可替你接了。”在我誓不上当的注目礼中,乐川接通电话,“喂,廖导员,你好。”见我惊诧瞪大眼睛,他乐开了花,“哦,她不肯接。我叫乐川,咱们见过面。”心想不妙,我伸手去抢,他仗着身高臂长力气大的优势,轻松钳制住我的手,对那头的廖繁木道,“没事,我们正商量要不要看部恐怖片,助助兴。行啊,我跟小灵子说。”
我急得火烧火燎,就差蹦起来,照乐川俊脸来一口“到此一游”,他终于把手机还给我,说挂了。翻通话记录确定是廖繁木来电,我回拨的手一滞,迟疑片刻,气咻咻反扣下手机,不想再搭理乐川,书翻得哗哗响。
“不打过去解释吗?”他俯下身,专程找我眼睛与我对视,状似担忧地说,“误会了怎么办?”
事已至此,生闷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很快也看开了,不紧不慢地摇摇头,“不打,误会就误会。没有误会不成姻缘,误会多了,说不定他会爱上我。”痴人说梦是我这十年习得的唯一本领,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会吗?”乐川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