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的!”我故意操起抑扬顿挫的朗诵腔,迎着广袤苍穹,铿锵道,“我决定了,把自己这一生奉献给祖国博大精深的中医事业!”
去你的暗恋,去你的爱情,我王灵均要做个大胸怀,大格局的人物!
心头宏愿发得澎拜,姜谷雨的手机也跟着热热闹闹欢唱起来。
屏幕上“乐川”两个字闪烁不停,陌生的人名,我不想接。可不接,万一有要紧事找姜谷雨,不是让我给耽误了。转念间,我没好气地走到一旁,背对廖繁木。
“怎么样,我好几千的手链找着了吗?”那头响起个愉悦清脆的男声,透着调侃意味。
原来是害和我姜谷雨暴露身份的人呀!
我没心思和他开玩笑,口气不善地反击:“哟,你这是讹上我了。要手链没有,要命有一条。”
“行啊,我要命。”那头微顿后一阵笑,不正经地道,“什么时候见面,我验验货。歪瓜裂枣我可不要,辣眼睛伤身体。”
认都不认识就约饭,轻浮又不靠谱,八成是姜谷雨众多网友之一。
“你要没事我挂了,回头让姜谷雨打给你。”
“我不找她,找你。”
我听得一乐,“找我,我也没有手链。你知道我是谁吗?”
“王灵均。”他言语中的笑意更浓,不知道高兴什么,“姜谷雨没少提你的大名,我们抽空见个面吃顿饭吧。”
“不见!不吃!再见!”
不等那头说话,我不客气地挂断。改明儿得好好教育教育姜谷雨,交的网友是些什么鬼!也别没事儿老提我的名字,做人要低调。
这一通电话,耽误了我和廖繁木单独相处的大好时光。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直到他问我是不是最近常常和网友见面。考虑到姜谷雨不足月的恋爱谈到三观开裂,才热衷于见网友,解释起来有点说来话长,我含含糊糊答,算是吧。他又打趣问我,是不是想谈恋爱了。
我啊,想和你谈恋爱很久了……
可我不敢坦白,仍回答算是吧,嘴欠又补充道:“繁木哥,给我介绍一个呗。”
他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努努下巴,问:“那是不是你朋友姜谷雨?”
我定睛一望,还真是她。孤零零坐在校门边的花台上,低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小腿。估计想起来手机在我这儿,正等我呢。
匆匆与廖繁木道别,我小跑到姜谷雨面前,递上手机,她没反应。我靠近坐下,喊她名字,照旧无动于衷,跟形神分离,丢了魂儿似的。再探头对上她的一双眼睛,盈盈含泪,我就慌了。
以我对姜谷雨的了解,她一般不玩悒郁矫情,失恋也没掉过一滴眼泪。我以为她故作坚强,形影不离地陪她几天,除见见网友,均一切正常。
好好的,怎么哭了?
我不擅长安慰人,琢磨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追问,手里捏着纸巾,默默陪她坐着。
上一次我们这样无言相伴,是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晚。姜谷雨骂我,全国那么多所大学可以选,非要考进廖繁木和我姐的母校,纯粹皮痒找虐。我正沉浸在得偿所愿的喜悦之中,被她骂两句也无所谓,只会傻笑。她不能尽兴,不再多说什么,和我一起躺在草坪上望星空,看月亮。
姜谷雨问我,考上又能怎样。我心里清楚,自己徒劳的努力,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尽管如此,爱得再卑微,进一寸,也有进一寸的欢喜。
高一那年,廖繁木和我姐大学毕业。任谁都认为他们会步调一致,工作结婚生子,过上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事实上,他们却一个决定留校读研,一个决定出国深造,且互不让步,谁也不愿迁就对方。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问了,他们也避而不答。两人一度关系紧张,闹得早已认定廖帆木当女婿的我父母人心惶惶,生怕他们一拍两散。唯独我,暗自窃喜,抱着姜谷雨大声疾呼,老天开眼,我的机会来了!发誓一定要考进廖繁木的学校,趁姐姐远在异国他乡,将苦苦暗恋化炙热激情,熊熊燃烧一把!
可当春节,廖繁木和我姐手牵手站在我面前时,我的希望瞬间幻灭了。经历一场波折又分别,他们的感情却更加稳固。每逢春节廖繁木都会出现在我家的团圆饭桌前,俨然已成为我家的一份子。我那句固执未喊出的“姐夫”,实在和我这个人一样多余,可有可无。
从此,我厌倦过任何以团圆为名的节日。
他们越有说有笑,我越沉默,似接受怜悯一般,对他们偶尔的嘘寒问暖,表示感谢。我口是心非,面上不够热络,我姐就会替我解围,变着法儿的夸我。我没她漂亮,没她聪明,没她乖巧懂事,没她会哄爸妈开心……夸来夸去,她总会说,最羡慕小均身体健康,从不生病。
健康是我唯一拥有的优点,而她没有。所以她有廖繁木,而我没有。
健康也是我最大的缺点。从小爸妈就教育我,不可以和姐姐争,不可以和姐姐抢,要求我像他们一样,对姐姐倾注所有的爱与关怀。之于我,他们给的爱却少的可怜,不关心我快乐与否,不在乎我成绩好坏,连我一张满分考卷,也永远比不上姐姐不小心蹭破皮的膝盖。
对我考上重点大学不报任何希望,等我考上了,爸妈又指手画脚,逼我和姐姐一样学建筑,说将来同行业工作,两姐妹互相有个照应。
不可避免地,又是一场暴风骤雨般的争吵。
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知道我努力学习的理由,只是想接近廖繁木,他们会有怎样暴烈的反应。大概会像当年送我回老家一样,毫不留情地撵我出门,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
当然,我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
“灵均。”姜谷雨的幽幽声音唤回我恼人的思绪,她看着我,眼神迷离,“一个人死而复生的可能性有多大?”
“……”
我有点明白,姜谷雨为什么尽招惹上些奇形怪状的网友,因为她的脑子也出了问题。
“真的,在吃饭的地方我看见我初恋了,活生生的,我跟着他出来,到这儿给跟丢了。”好像犯下天大的错误,姜谷雨打着哭腔,眼泪呼之欲坠,“灵均,真的是他!一模一样!”
我只能确定,黑灯瞎火,姜谷雨绝对看走了眼。
姜谷雨所谓的初恋,充其量不过初中时代,情窦初开的朦胧感觉。她偷偷喜欢的那个男生因遭遇意外去世,她和同学老师一起去参加了追悼会。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同龄人的故去。对着男生遗像止不住地流泪,她也说不上来,是出于喜欢而伤心难过,还是死亡给她带来的震撼与打击。
我拿起纸巾帮她抹泪,“要不,明天我给你配副清肝明目的方子。”
“我没瞎!”姜谷雨狠狠拍掉我的手,为证明自己似的,白眼翻得特灵活,“他肯定是你们学校学生。从明天开始,你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他找出来!”
“不是吧。”没把她的眼泪擦干净,我苦着脸先改给自己擦汗,“好几万学生,无名无姓,又不知道长什么样,我上哪儿给你找去?”
或许觉得我的话在理,姜谷雨原本不容置疑的神情一僵。深思了会儿,她按着我的肩膀,更加坚决地说:“我找初中同学想办法弄一张他的照片。对着照片找人,应该不难。”
“难!”我拉起她的手摸她的额头,让她自己感受有没有发烧说胡话,“人会变样,拿小时候的照片管什么用。再说,我也不可能拿照片,满校园找男生对脸吧。别闹了,你赶快回学校。”
“我不走!除非你答应帮我找人。”她又一屁股坐回花坛边,双手抱胸。
姜谷雨性子倔起来,多少南墙都不够她撞,撞成释迦牟尼同款发型也不在话下。我拗不过她,嘴上答应还不够,又郑重对天发誓,向她保证,请她安心,可算把送这位姐姐上出租车。
能不能找到姜谷雨那位“死而复生”小初恋暂且不谈,我得赶紧回宿舍翻翻《金匮要论》,总有方子值得了她的邪风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