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已在院中踱了十几个来回,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磨损的金线。
昨夜赌坊又派人来催债,那利滚利的数目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萧煜眯起眼睛盘算着,虽暂时求娶不得傅颖芝,可这傅静安也是敬文伯府家的小姐,按照伯府实力,想必嫁妆总该有些分量。若能先解了这燃眉之急,或许还能在赌桌上翻翻本。
"二爷,轿子到了。"小厮低声通传道。
萧煜精神一振,快步向外走,却在看到侧门处的景象时僵在了原地,他死死盯着傅静安身后那两口单薄的红绸木箱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喉头涌上腥甜。
他强撑着扯出一抹笑意,草草应付完迎亲仪式。
待新房的门一关,便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掀开那两口箱子,只见里头除了几匹寻常布料、一匣成色平平的首饰和几包散碎银两外竟再无值钱之物。
"静安,你可曾来些田产地契?或是商铺文书?"他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并无。"傅静安还未回过味来,在盖头下娇声应答。
"敬文伯府这是打发叫花子?"萧煜闻言,冷笑一声,强压着怒意道,"堂堂伯府嫁女,就这两箱破烂?"
傅静安原本还含羞带怯地坐在床沿,闻言猛地抬头,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待反应过来,不由讥讽道,"萧郎这是何意?你们国公府的聘礼倒是浩浩荡荡抬了十几箱,可里头装的是什么?我父亲气得几日茶饭不思,既然你们国公府这般‘厚待’,为何我们伯府不能‘礼尚往来’!"
萧煜闻言,面色一僵。他确实存了算计,想着国公府虽已败落,但架子总要撑足,便命人将库房里那些积压多年的旧物充作聘礼,本以为敬文伯是个好欺负的,不曾想却被他反手用这两箱嫁妆狠狠打了脸。
望着面前一脸阴鸷的男人,傅静安冷笑道,“萧郎原准备唱哪一出?空手套白狼?”
"好得很!"萧煜终于按捺不住,一把将茶盏扫落在地,暴怒道,”既然二小姐这般会算计,往后这院里的一应开销,就请你自己担着吧!"
说罢,留下满地狼藉,摔门而去。
傅静安怔怔跌坐在绣榻边,指尖深深掐进锦缎被面。她原以为萧煜待她还是有些真心,当初在诗会上那些殷勤小意,月下那一句句山盟海誓,不曾想,竟全是冲着伯府钱财来的。
前方的红烛爆了个灯花,映得她脸色忽明忽暗这一切,傅静安清秀的面容上,一滴泪珠无声滑落。
……
傅颖芝的医馆有条不紊地开建了。
午膳时分,她将琴心琴音唤到跟前,对着二人轻声交代着。
"琴心,从明日起,药材采买的事就交给你了。"
"我?"琴心闻言,不由瞪大眼睛忐忑道,”小姐,我、我能行吗?"
傅颖芝莞尔一笑,柔声道,“出门采买,你总能挑到成色最好的首饰;前些日子去绣罗阁,你也能一眼辨出料子的优劣。这般眼力,不用在辨识药材上岂不可惜?"
语毕,她又转向琴音,温声道,”琴音沉稳且心思细腻,往后医馆的账册就托付给你了。“说着略一沉吟,”记账时须得分门别类,既要记清每笔开销,也要留意药材的存量。"
琴音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她深知小姐这番安排,字字句句都是为她们着想。
”小姐可是不要我们了?"琴心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哽咽道,“为何不要我们伺候,而是打发我们去外头做事呢?”
傅颖芝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失笑道,"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要你们?"说着伸手轻轻捏了捏琴心的脸颊,眸中满是怜爱。
琴音取出绢帕,上前为琴心拭去泪痕,温言解释道,”小姐这般安排,正是为我们筹谋长远。你可记得临安巷绣坊的张娘子?当年不过是个绣娘,如今凭着一手绝活,不但自立门户,还收了好几个徒弟呢。"
"正是如此。"傅颖芝赞许地点头道,"女子立世,总要有一技之长。琴心活泼开朗,最适合与人打交道;琴音心细如发,管账最是妥当。”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温柔,"我盼着你们都能凭自己的本事活得精彩,而不是仅仅局限于后宅的四方天地里。"
前院传来嘈杂的人声,三人匆匆前去,发现是傅颖芝张贴的医馆招徒告示引来了围观。
"快看!学医竟然还给工钱!”
“有这等好事,莫不是骗人的吧?"
正当议论声此起彼伏之时。
一个背着药箱的游方郎中突然高声讥讽道,"黄毛丫头也敢开医馆收徒?真是拿人命当儿戏!"
琴心气得跺脚就要冲上去,却被傅颖芝拦了下来。
她看向那位郎中,朗声道,"这位先生,可敢与我比试辨药?蒙眼识得六味药材者胜。"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那郎中见众人看向自己,不由面色一红,梗着脖子嚷道:"比就比!谁怕谁不成!"
语毕,便有好事者搬来桌椅,街对面药铺的掌柜闻此热闹,也捧着个檀木托盘快步前来,盘中整整齐齐排着六个盛着不同药材的青瓷小碗,皆用白布蒙得严严实实。
傅颖芝与郎中各自蒙眼坐定,比试正式开始。
"第一味。"傅颖芝指尖轻触药材,仅两息便展颜道,"此乃当归,味道甘甜,性温,当是产自汉州的佳品。"
药铺的掌柜连连点头,众人目光转向郎中,却见他捻着药材反复揉捏,迟疑道,"这似是川芎?"
“第一局,傅三小姐胜!”掌柜高声宣布道。
"第二味。"傅颖芝捻了一撮药材在鼻端轻嗅,悠悠道,”白前,气若游丝,味带甘甜,这微苦回甘的味道,必是产自永州。“语毕,她忽然轻笑道,”先生若再揉搓,这好好的一盘白前便成碎末了。"
满堂哄笑中,郎中面红耳赤,豆大的汗珠颗颗滑落。
第二局胜负已分。
待到第三味,郎中竟将人参误作党参。这最基本的错误,引得围观药童嗤笑不已。
反观傅颖芝,每辨一味,不仅道出产地时节,连炮制火候、霜纹脉络都如数家珍,引得围观者啧啧称奇。
"第六味。"她指尖掠过最后那碟药材,忽地顿了顿,将药材推向郎中,"先生不妨先猜?"
郎中如蒙大赦,急道:"这触感和形状,定是赤小豆!"
傅颖芝解下蒙眼布,露出碟中那枚形如泪滴,黑脐红身的豆子,悠悠道,“这是相思豆。”
话音刚落,堂中已是一片叫好声。
人群中,一名青衣男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待见胜负已分,便未再停留,朝着镇南王府的方向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