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府,密室。
沉水香的烟气袅袅,将赵无尘脸上的最后一丝朝堂伪装冲刷干净,只余下压抑不住的亢奋和急切。
“外祖父!”他一步踏入,声音都带着颤,“父皇他……他犹豫了!”
李千秋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把小银剪修剪着一盆文竹,闻言头也不抬,动作依旧平稳。
“殿下,还不到高兴的时候。”
他剪下一截枯黄的枝叶,丢入一旁的铜盆,发出轻微的声响。
“陛下只是‘再议’,不是‘不准’。这一个‘议’字,就是变数。”
赵无尘的兴奋被一盆冷水浇下,眉头紧锁:“那该如何?总不能真让那些蛮子住进国子监!这……这岂不是让赵无垢那家伙的荒唐之举成了真?!”
“所以,不能让陛下‘议’出别的结果。”李千秋终于放下银剪,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要让这天下读书人的口水,淹了东宫,也堵上陛下的嘴。”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子阴冷的狠辣。
“老夫已经安排人联络都察院的几位御史,还有那些自诩清流的言官。他们最是爱惜羽毛,视圣贤文章为性命。‘文脉被污,圣道蒙羞’这八个字,足以让他们发疯。”
赵无尘眼睛一亮:“对!就让他们去闹!去撞宫门!”
“不够。”李千秋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几个言官,分量太轻。要让全天下的士子都动起来!从京城的国子监生员开始,把消息传出去,传到每个州,每个府,每个县!就说太子引狼入室,要毁我大乾文脉根基!”
他顿了顿,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慢悠悠道:“民意如水,亦可覆舟。这艘东宫的船,该翻了。”
赵无尘看着自己这位智珠在握的外祖父,心中涌起无限的敬佩与快意。
好一招釜底抽薪!
赵无垢,你远在北境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抵挡这天下悠悠众口!
长信宫内,药味弥漫。
皇帝挥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皇后的病榻前,亲手为她掖了掖被角。
榻上的女人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却有一双异常平静的眼睛。
“你看,满朝文武,都想让朕废了无垢的令旨。”皇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皇后轻轻咳嗽两声,声音沙哑:“陛下觉得,无垢是个蠢人吗?”
她不答反问,平静地回望着自己的夫君。
皇帝沉默了。
他这个儿子,十三岁上战场,十五岁定奇谋,行事向来滴水不漏,杀伐果决。
蠢?
天下人都可以说他蠢,唯独他这个做父亲的,不信。
“他想做什么?”皇帝喃喃自语,更像是在问自己,“将草原未来的王,未来的将帅,都放在眼皮子底下,教他们汉学经义……朕看不透他了。”
皇后虚弱地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陛下,堵不如疏。杀一个王,草原会再立一个新王,仇恨会更深。可若是将他们的希望,都捏在手里呢?让他们学我们的文字,读我们的史书,仰慕我们的强盛……十年,二十年,草原上长大的,究竟是狼,还是披着狼皮的狗?”
“驯化其心,远胜于斩草除根。”
这八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皇帝心中炸响。
他盯着皇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那张苍白的脸上,只有为人母的拳拳爱子之心,和对时局最纯粹的剖析。
良久,皇帝起身。
“你……好生歇着。”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