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短短五分钟里,长安叹了十九次气,一边叹气,一边吃白水泡窝窝头,不泡不行,这窝窝头是用红薯掺着黑面做的,太粗糙了,她一时还没适应。
现在的红薯,不像是后来改良过的那样饱满甘甜,纤维多,就是“筋”多,能拉丝的那种,吃了就能有饱腹感,但饿的也很快。
长安:“我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大家打招呼时,都会问吃了吗,吃好了吗,实在是太苦了”
“六十年代吃糠咽菜,七十年代粗粮填饱肚子,真的是太苦了”
随后又劝自己:“咱们往好处想吧,至少是新时代了,而且也已经过了最困难的那几年”
白水泡窝窝头还没吃完呢,屋里就传出来声音了,“老三,你还没吃完呢?是不是又偷懒呢?”
长安继续慢慢吃着破碗里的东西,要是先放在院子里,等会儿她再出来,一准儿就被别人吃完了。
长安咽下最后一口窝头,才推开破木门,就看到炕上的一个孩子正在擦嘴,不用猜就知道是刚偷吃完饼干。
炕梢上盘腿坐着一个女人,看不出年纪,实在是因为穿的老旧,脸也是乌漆嘛黑的,长安压根就不知道这人多大了。
长安学着原身的模样,用眼角夹着对方,没好气地说:“又怎么了?”。
张巧妮就看不上这丫头的这副样子,就好像她这个后娘多不做人了一样,“你吃完了,就去打麦场看看你爹忙完没,他要是没忙完,你就先替会儿你爹,让他回来吃个饭,也歇会儿。”
“这家里这么多张嘴,全都指望着你爹那点儿工分,还不知道心疼你爹,快去吧。”
长安走出家门,沿着记忆往村口的打谷场走去。
发财:“啊呸,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家里那么多张嘴,关咱们什么事啊!”
长安没说话,实在是有些糟心。
要是原身的记忆没出错,过年时才听村里人说今年是70年,她才十二岁,长的跟个豆芽菜似的,面黄肌瘦矮矮的。
刚才在屋里的那个女人,是原身的后娘,带着一个儿子两个闺女三年前嫁给了图老蔫。
图老蔫这个人,人如其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老大的岁数了才娶到个媳妇,然后只有原身只一个闺女,闹灾的那几年,原身的亲娘没挺过去,就留下了他这个鳏夫带着闺女。
而张巧妮呢,死了的丈夫是图老蔫的本家兄弟,守寡的她就带着三个孩子改嫁给了图老蔫,反正还是一个村的同族,也不怕被欺负了去。
张巧妮的一儿两女里,儿子图建国今年十七了,所以才到处想法子找门路,想进工厂当工人。女儿图建设十五岁了,在屋里吃饼干的那个小女儿,是九岁的图建立。
这些事情,说起来不复杂,也并不稀奇,但总归不是什么舒心的。
长安在啃窝窝头的时候,就翻遍了原身的记忆,还和发财震惊,原身是直接跑路走了,没有二周目,也没有上一世啊。
发财:“怪不得跑了呢,这日子,是真没盼头。”
“长安,我们要拳打渣爹,脚踢后娘,然后走上人生巅峰吗?”
长安:“这里正在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咱们现在还是老实点好。”
“再说了,后娘是有小心思,但爹还不知道是不是真渣,先看看再说吧。”
不能说娶了张巧妮,图老蔫就是个渣男,在原身的记忆里,至少是没有打骂在明面上的,而吃不饱穿不暖,在现在都是正常的。
至于说后娘藏吃的给亲生的孩子,人之常情而已,就像长安现在趁无人之时,偷偷吃了两个鸡蛋清一样,为了活命。
没敢吃鸡蛋黄,是怕嘴里有味道,而且长安吃完后,还一路张着嘴,让风吹散嘴里的鸡蛋味。
等到了打麦场,长安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也是这时,她才意识到,如今还没有到麦收的时间,才过完小满不久,所以生产队员们正在摁场。
因为打麦场在经过冬春的风化后,地表出现了松软的迹象,是要在今年晒麦子前重新压实的。
而摁场时,也不能用牲口,要用人去拉石磙和碾子,才能避免踩出脚印的大坑。
由此可见,摁场这个活计不好干,要出劳力,还要有技术,才能确保打麦场被压得平整光滑。
这样的活儿,让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替工,才让图老蔫回去吃饭,怎么看也是苛刻了吧。
发财:“为什么不让咱们把饭带过来呢?”
长安:“估计是怕我在路上偷吃。”
不放心长安,还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来送饭,真是一张嘴就是算盘珠子的声音。
长安走到图老蔫跟前:“家里说了,让我来替你,叫你回去吃饭。”
图老蔫的心皱了一下,闷声闷气地说:“不用,这活儿你干不了,我不饿。”
长安就退到打麦场的边边,蹲在那里薅着狗尾巴草。
生产队长图桂山是图老蔫的亲堂兄,闻言也有些不满:“妮子才多大,怎么就让她来替你呢?老大呢?”
图老蔫:“说是去学校问问,看有招工的没,说是不想下地。”
图桂山:“净想美事,有招工的还能轮得上他。”
然后又苦口婆心地劝道:“老蔫,妮子的娘是怎么死的,你总不会忘了吧,有口粮食都舍不得吃,都要攒给你们俩。她那病也不是没治,只是舍不得让你拉窟窿,总归也给你留了这么个丫头,你可别让人作践了去。”
图老蔫抿着嘴,闷头向前走,拉石碾子的绳子,几乎都把肩膀磨破皮了,也舍不得磨坏衣服,好半晌他才说了一句“知道了”。
长安也没回去,主要是回去了也没地方待,家里就一间破屋子,进屋就是炕,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还不如蹲在这里,好歹空气还好闻些。
图老蔫看着蔫了吧唧的,干起活儿倒是一把好手,摁过的麦场果真是平平整整的。
长安蹲累了,索性就坐在地上,直到太阳都不晒了,图老蔫才干完活。
图桂山:“这几天的工分都给你记满了,回家歇两天。”
图老蔫想说自己不累,明天照样能出工,可看到等在一边,都快睡着了的闺女后,还是咽下去了那些话。
长安其实不困,就是闲得无聊,正和发财一起看狗血短剧呢,就瞥到图老蔫朝她走过来了。
长安跟在图老蔫的身后,俩人一路无话的到了家。
张巧妮下午也去上工了,现在不是农忙时,她就和村里的妇女们一起积粪沤肥,活是不累,但是挣得工分也少。
张巧妮一看父女俩作伴回来了,就说:“看吧,就说我是劳累命,这忙叨了一下午,回来又得做饭,又得收拾家的,这饭刚做好,你们俩就肩膀头子扛张嘴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