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程志远从衙门牵了两匹马,到了邵寂言府外时,见他已然院门大敞地站在门口等他了,他急忙上前道:“属下失职,让大人久等了。”
“没事,是我起得早。”邵寂言道,“我准备了一点儿礼物,你帮我放马上吧。”
程志远一边应声进院,一边道:“其实大人能去就是咱们的荣幸了,哪儿还能收大人的……”这个“礼”字还没说出口,程志远便愣住了,只见院子里堆的那些哪儿是“一点儿”礼物,他甚至险些脱口而出“大人您是去提亲的吗?”
邵寂言见程志远看着礼物发怔,有些紧张地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是有不合适的?我昨天准备了一天……或是颜老爷文人雅士不喜欢这些俗物……可我一时也没处寻些字画古玩……”
程志远忙道:“不,不是,我是觉得这礼物也太多了吧。”
邵寂言松了口气道:“不多,合适,我还怕少了。”
程志远一头雾水,却也不好再问,既然大人要送,他也不能拦着,只是这两匹马似乎驮不了这么多东西……把两匹马换作了一辆马车之后,两人才算上路了。
一路上,邵寂言一直都兴奋于马上就要见到如玉,待到了门口才开始紧张起来。见程志远要上去敲门,他忙一把拉住,小心地问道:“你姨夫的脾气怎么样?”
程志远笑道:“大人放心,我姨夫和您一样是读书人,都是识礼之人,纵真有些脾气也不能和您发不是?”说着便要抬手敲门,却又被邵寂言按了下来。
程志远一脸莫名地看着邵寂言,见他深呼了两口气后,方松开了他的手,目光坚定如上战场,只道:“好了,敲吧。”
这回却换作程志远变得紧张了,心道:这邵大人是怎么了?怎的不像是普通拜会啊?难道……是来找麻烦的?程志远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邵寂言,暗自提防了些,也不知这邵大人安了什么心思,姨夫又是个率直脾气,一会儿万一有个什么不对,他还得见机行事赶紧打圆场才好。
二人各怀鬼胎地敲了门,便有家丁过来开门,见是县太爷来了,连忙请了进去。
颜老爷整了衣冠出来相迎,邵寂言见一风度翩翩的长者迎来,便知是如玉的父亲了,连忙恭恭敬敬地上去,还不待他敬拜,颜老爷已是躬身深拜道:“草民颜世卿,见过知县大人。”
邵寂言瞬间有些呆滞,被吓住了。在他的预想中,岳父大人肯定早听如玉说过他了,不过是等着他亲自上门拜见,怎么这会儿竟给他行了大礼?他也来不及多想,连忙更深地行礼道:“不敢不敢,晚辈邵寂言给前辈行礼了。”
颜老爷忙上前扶起他,引至前厅,待众人坐定后吩咐上茶,对邵寂言道:“知县大人莅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草民这寒屋漏舍,无甚好茶招待,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邵寂言忙赔笑道:“颜老爷客气了。”他说这话时脸上虽是带了笑容,心里却是愈发紧张了,心道:这是怎么了?难道如玉并未和父母说过他们的事儿?看来车上那些聘礼还是稍后再提……先看看情况。
正这会儿,颜夫人从后堂亲自端了茶出来。
邵寂言一看颜夫人就愣住了,眼前这女子抛去岁数大些,体态更丰韵些,可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如玉吗!
颜夫人也留心打量了一下邵寂言,暗道:还真是个俊后生,安平县没一个后生及得上,跟我闺女真是太登对了!这么一想,眼角不自觉带出了几分笑意。她这一笑,更似足了如玉,让邵寂言愈发觉得亲切。
颜老爷从旁引荐:“这是内子,李氏;这位是咱们安平新任知县,邵大人。”
邵寂言被这声音拉回了神,自觉失礼,连忙起身行礼道:“有劳颜夫人亲自倒茶,晚辈实不敢当,颜夫人快请坐吧。”
颜夫人正愁怎么能留在这厅上细细打量打量这位才俊,听邵寂言这么一让,便毫不客气地行了个礼坐下了。
颜老爷在一旁给她使眼色:还真坐啊你,快下去!
颜夫人也瞥了颜老爷一眼:我相看相看怎了?人家叫我坐的。
颜老爷无奈,怕被知县大人看出来,也不好再去暗示。只是两人这细小的眼神交流,到底还是被眼尖的邵寂言捕捉到了,他心思一转,忽地欢喜起来,只道明白了其中的用意,心道:这颜老爷刚刚定是在做戏试探他呢,而这颜夫人的反应才是真的,做丈母娘的忍不住来相看女婿了。邵寂言这么一想,便下意识地又直了直身子,展了一个自认为最优雅谦逊的笑容。
颜夫人看了很合意,忍不住问道:“大人今年多大了?”
颜老爷瞪她:你干什么呢?!瞎问什么啊!
颜夫人故意不理他,满脸堆笑地望着邵寂言。
邵寂言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忙道:“晚辈乙亥年生人,今年二十有五。”
大三岁,非常合适啊!颜夫人眼睛眯得更弯了,又道:“二十五了啊,听说大人一人赴任来的,想是还没有夫人吧。”
“喀!”颜老爷忍不住清了下嗓,对颜夫人道,“妇道人家莫要多嘴!”他随又对邵寂言道:“内子无礼,大人莫怪。”
邵寂言这会儿已经从颜夫人的眼中看出了丈母娘相女婿的光彩,心道:此时不提更待何时,晚了不但岳父大人见怪,只怕连岳母大人也要不悦了。如此一想,他便恭敬地回道:“不瞒颜夫人,晚辈确实尚未娶亲,不过已经有中意之人了。”
颜夫人听了前半句才要开心,这后半句又把她打到了谷底,心里好一声长叹:这么俊的小伙子……可惜了啊……
她正暗自唏嘘,邵寂言又话音一转,道:“晚辈此次就是为了提亲而来,请二老将如玉许配给我。”
屋内忽然就沉寂了下来,颜夫人和颜老爷看着深拜在前的邵寂言愣了半天,再转过头来互相看了看,从对方惊诧莫名的神情中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最后一起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程志远。
程志远这会儿也是呆若木鸡,摊手耸肩,一副无辜迷茫的神情。
三人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提亲惊住了,半晌,方是颜老爷先从惊诧中回过神来,迷茫地道:“大人……大人刚刚是说……想迎娶小女?”
邵寂言把这话说出口,心里紧张得不行,也不管三人是个什么神情反应,站起来深深地行了个礼,道:“正是,晚辈知道忽然提起此事或是有些唐突了,但是晚辈与如玉当真是情投意合,还望二老成全。”
情投意合?
“大人说和小女情投意合?”颜老爷惊道,“是说小女如玉?”
邵寂言道:“正是令爱颜如玉。”
颜老爷左看看夫人,右看看外甥,那两人的神情却是比他还要吃惊。颜老爷回望向邵寂言,奇道:“大人可是与草民玩笑呢?大人初来本县,而小女自幼生长于此,从未离开草民身旁,如何能与大人相识,又哪儿来的什么情投意合?”
见了三人震惊的面孔,又听了颜老爷这番话,邵寂言方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原来如玉竟果真没与家人讲。也是,二人从相识到相爱是有太多让她一个姑娘家难以启齿的话。也罢,她不好意思说,让他来说也是一样的。
邵寂言道:“晚辈与如玉是去年于京城相识,算来已有十个月了。”
颜老爷怔了一下,随即叹道:“若如此,那大人定是认错人了。草民才说了,小女自幼未离开安平县半步,绝不可能与大人在京城相识。况且小女两年前不慎碰了头,躺在床上两年有余,更不可能与大人有这缘分了。”
邵寂言道:“正因为如玉昏迷了两年,才能与晚辈有了这段缘分。不瞒二老,晚辈是与如玉的魂魄相识并结了情缘,一直苦于不得结为夫妻。几个月前,得遇高人指点,方知如玉并非亡魂,而是肉身遇险昏迷,只要魂魄归位便可还阳。此次晚辈来安平任职,便是追随她而来的。得天庇佑,两日前,晚辈从程捕头处得知了如玉的身家所在,这才急匆匆地赶了来。只是之前误以为如玉已将我二人之事告知二老,唐突之处,还望二老莫要怪罪。”
厅上三人面面相觑,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更糊涂了,一个震惊连着一个震惊,跟做梦似的。
邵寂言见状,便将自己与如玉之间的故事细细讲来。这其中有好多是不能说的,他只大体说了个闲书上讲的那些离奇故事,又添了些能讲的他与如玉的真实细节。
待他说完又是好一阵的沉默,其余三人才仿似回过味儿来,一个个均是震惊不已,只觉这事儿实在是透着悬乎,可看知县大人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却也不似个疯子。难道这世上当真有这般奇事让他们遇上了?
颜氏夫妇吃惊发怔之际,邵寂言忽地跪在了他二人面前,不待二人反应,便开口道:“晚辈姓邵,名寂言,泽州武城人士,乙亥年生,今年二十有五,自幼丧父,十六岁时祖母和母亲相继病故,至此,世上便再无至亲。晚辈幼年开始读书,十六岁中秀才,二十一岁参加省试,中举人,二十四岁考秋闱,会试头名入殿试,得圣上钦点为探花,入仕初蒙皇恩入翰林院,后因擅离职守且逾期未归获罪,幸得友人相助官降八品往安平任知县。若关于晚辈的出身经历,二老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晚辈定无隐瞒。”
颜老爷这会儿全没了主意,见他一直跪在地上,急忙道:“大人有话起来说吧……”
邵寂言并未起身,反而叩首在地,道:“晚辈知如玉定是二老的掌上明珠,若二老不弃将如玉许配给晚辈,晚辈定会待她如珠如宝,绝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晚辈父母双亡,此后二老就是晚辈的父母,晚辈定像孝敬亲生父母一般侍奉二老,若有半分怠慢,便叫天地不容。”
颜老爷连忙起身上前扶他起来。
邵寂言道:“您可是同意了?”
颜老爷道:“不论如何,你先起来说话。”
一旁的颜夫人早被邵寂言讲的这段故事感动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恨不得立时拉了邵寂言叫几声“好女婿”,见自家相公竟然还不松口应下这门亲事,忍不住唤道:“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