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狗日的,有什么不好办的?”大杜一拍桌子站起来说,“客气大叔,不用你操心,我要和许家干,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俊俊会杀人。你等着,他奶奶的……”
“老大呀,”杜裁缝耐不住了,“冷静啊,一定要冷静,大儿子!”
“就是呀,混账东西,”杜丽娘说,“你还嫌事儿小吗?动不动就想动武的。”
杜裁缝借梯爬高:“就是呀,别觉着当了几天兵,打过仗,就天不怕地不怕的。你要犯上了,有治你的!”
“我知道,”大杜声软话不软地说,“爹,客气大叔,你们放心,我粗是粗,怎么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杜二在一旁说:“对他们许家这家人呀,我看,不来点儿厉害的也不行!”
“二弟说的话,我同意一半,咱不能无事生非,也不能让许家当软柿子捏!”大杜总算听到了一点知音,“叫你们说,自己家的人你不知道吗?俊俊要是能杀人,还是杜家的人吗?她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太懂事儿了。我是知道,小时候我偷吃了干粮,爹要打我,她说是她偷吃了。我敢断言,她是怕出乱子,特别是知道我的脾气倔,怕我闹乱子。我完全弄明白了,俊俊也不是从心里就那么愿意嫁给许家福,也不是情愿让许家这么熊咱们杜家,是怕我忍不住出事儿,索性就一人坐牢,一了百了。”他叹口气又说:“我敢肯定地说,就是这么回事儿。”
大杜一席话,让在座的人都犯起了嘀咕。
那菊花坐在病床床沿上,脑子有些清醒了,打开扣在盘里的芹菜炒肉,递给许家福一双筷子和一个馒头说:“儿子,吃吧,妈给你倒杯开水。原先想给你做点儿流食,又一想,你是硬伤,胃肠没什么毛病,快吃吧,多吃东西,伤口才能好得快。”
“妈,”许家福不接,两眼直勾勾瞧着那菊花问,“爷爷说俊俊被公安局抓起来了,还认罪说要杀我。”
“是,”那菊花放下菜盘子和馒头说,“儿子,我觉着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呀,是你先动手,我估计就是吓唬吓唬俊俊,俊俊推挡不当,反伤了你,对吧?”
“妈,”许家福问,“要是真这样能怎么处理呢?你懂吗?”
那菊花回答说:“妈不懂,妈问了,要是你不是有意识杀人,只是吓唬一下,俊俊又是失手,两人互不起诉,做家庭事处理就拉倒了。我想,你俩应该是这样,要是这样,不管处理谁也就很轻了。我看,你还很惦记俊俊,现在,你爷爷代表家长起诉了,告俊俊是杀人未遂,那性质就全变了。”
许家福问:“妈,俊俊为什么承认要杀我呀?”
“这么长时间,你也该了解一些俊俊了,”那菊花说,“俊俊这闺女数得上的好女人。你想呀,他大杜哥是那样一个人,她是怕出乱子。要是定她杀人未遂判了罪,咱们的良心过不去呀……”
原来,许良囤没有走,他忽地推开门指责说:“金仓家的,你怎么出这个馊主意,你什么意思呀?”
“爹,没什么意思,”那菊花说,“要说意思,就是凭良心办事,为人处世要讲良心,要不,天地不容!”
“谁不讲良心,我不讲良心吗?俊俊杀人未遂,这人证、物证、口供俱在,你怎么还鼓捣家福变卦呢?”他接着对许家福说:“你妈就是想做好人,法官能信么?我也问了,不是俊俊,那就是你小子杀人未遂,俊俊防卫过当,就没有罪了,进笆篱子的就成了你。你想想吧,你一进笆篱子,俊俊就释放了,这不正中大杜那家伙的意吗……家福呀,你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你想想,好好给我想想,是谁对你好……”
许家福脑子“轰”的一声,身子一歪瘫躺在了床上。那菊花急忙去扶他,他喃喃地说:“妈,别动我,你让我好好想想……”
杜丽娘和杜裁缝推门走了进来,见许家福的样子,脸上立时都有了笑容。其实,杜裁缝是不担事儿的。这几天,他心里一直很压抑,只不过不吱声就是了。他忍不住先开了口:“家福,你和俊俊这是咋整的,怎么闹到这个地步?至于吗?”
许家福脑子里正乱,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杜丽娘一旁又开了口说:“哎呀,好在人好好的,没大事就好。你说,我们想见见俊俊又见不了了,急死了。家福,你俩好好的,到底是咋回事儿呀?”
“你问俊俊去。”许家福说完,用被子蒙上了头。那菊花看出许家福矛盾的心理,连忙说:“亲家,你俩要坐就坐一会儿,我出去有点事儿。”
她说完起身走了。
杜丽娘去医院的时候要约大杜和杜二一起去问个究竟,也好商量个办法。杜裁缝说:“杜丽娘,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老大那熊脾气,到那就得炸锅。”大杜说:“我去干啥?有啥意思?去问他们,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要弄出点儿名堂,只有从俊俊嘴里才能问出实情。”杜二见大杜不去也就不去了。
梁大客气和青草来到杜家时,不管梁大客气说什么,青草都不吱声,她斜了一眼大杜,那神态好一副丧失信心的样子。是啊,要是俊俊杀人未遂罪判了刑,他想要俊俊也要不了了。杜二猜不透她的想法,她也猜不透大杜在想什么,只是猜谜语似的在心里乱嘀咕,心里是很乱的。俗语说得好: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他俩各自真正想的啥呢,连爹为了调和矛盾处事儿,有时候会把谎话当成真的,有时候会把真的去编撒谎,有时候竟会觉得真真假假,又假假真真。目前,杜家、许家、梁家都让她陷入了这种茫茫的难猜境地。
大杜躺在炕上,就不像许家福那样蒙上头就不动了,他蒙上掀开,掀开又蒙上,闷了一会儿,忽地又起来出屋,这才发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穿上棉小衣,边系衣扣边大步走出院门。
其实,即使大杜跟着二老去医院,杜二也不会去。他已经忍耐不住了:这回,如果俊俊姐要是一判刑或劳教,许家肯定是要吹灯拔蜡了,说不定大哥会等着她,这样太好了,向青草求爱就没障碍了。爹、娘现在没有心思操持自己这事儿,还是自己来吧。青草绝对是个过日子的好手,既然俊俊姐被拘前说了那些话,那就抢先为好。他来到梁大客气家,父女俩正吃晚饭,梁大客气客客气气地问:“老二,吃饭了吗?”杜丽娘忙得哪顾上做饭呀,杜老二本来没吃,却客客气气地说了一连串:“客气大叔,吃了,吃了,吃了。”梁大客气把碗筷一放,忙说:“吃什么吃,你家摊上这些事儿,吃也吃不愉快。正好赶上了,青草炒了两个菜,咱爷俩喝点儿。”杜二仍坚持说吃了,梁大客气和青草也吃完了,梁大客气便吩咐青草:“闺女,那就快泡茶。”
杜二很少到这里来,梁大客气这一客气,杜二心里就心花怒放了,忙说:“客气大叔,别客气,都是自家人。”然后跟着青草收拾饭桌,要帮着往厨房端盘端碗,青草不让,他还是拾了两个碗,端着咸菜碟子,跟着青草进了厨房,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问:“青草,你跟我俊俊姐说的那些,俊俊姐都和我说了。”
“说什么了?”青草有气无力地搪塞着,一下有些淡忘了,真没有很深的印象。
杜二忙说:“咱俩的事,你?”
“嘻嘻嘻……”青草哈哈哈大笑两声说,“噢,你和你家我叔、婶商量了吗?”
杜二说:“还没有呢。”
青草不想惹杜二不愉快,心里知道杜裁缝不能同意,便说:“这事儿呀,不光和你娘说,还得和你爹说。我爹这儿好说,对你印象挺好的。”
杜二赶紧问:“那你呢?”
“嘻嘻嘻……”青草笑着跑了,心里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说又说不清楚,羞涩地回头应酬说,“还没轮到我说话的份儿呢。”
梁大客气在他屋里喊:“青草,你嘻嘻个什么玩意儿,有话和你二哥到我屋里来说。”
两人先后进了梁大客气的屋子,又都没什么说了。梁大客气关注的是俊俊的事情,许良囤说的那些他似信非信,因为看着俊俊从小长大,心里也有一杆秤,怎么也称不出这孩子一下子变成了杀人犯。许家呢,又那么煞有介事。可是不管怎么问,杜二都是个不清楚,弄得梁大客气心里直嘀咕,家里出这么大个事儿,这老二一问三不知,啥事儿这么有劲头儿?还有心来闲坐,大概是奔着青草来的,心里很快有了主意。别的什么都行,这事儿可得慎重,不能随他俩胡来。他也早看出来了,青草是在大杜身上使劲儿……
雨后的夜没有晴,天格外黑。
那菊花回到家里,许良囤刚满嘴冒沫子把许金仓训骂一顿,口口声声说:“……以前捐粮,还有娶俊俊都依你们,可这件事木已成舟,我不能依你媳妇胡搅乱搅了。”然后很强硬地说:“否则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话音一落,许金仓见那菊花满脸火气地走了进来,开口就说:“我听爹说过了。菊花呀,你冷静点吧,别胡搅了。”
那菊花火了:“我怎么就胡搅了?你说,我想追究一下事情真相,互相谅解,你好我好,怎么成胡搅了?”
“行了,别说得比唱得好听了,”许金仓也正是在火头上,一反常态地说:“都有定论了,不叫胡搅叫什么?”
那菊花怒不可遏:“许金仓,我真没想到你也是这种人!”
许金仓逼问:“我是什么人?”
“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那菊花信口开河了,“呸,不讲良心,我真是瞎了眼了!”
许金仓也不示弱:“瞎了眼现在睁开也赶趟,呸就呸,人这一生爹只有一个,媳妇这个不行,就再来一个……”
许金仓说完发现那菊花急了,似乎有些后悔。那菊花,一个省城书香门第人家的姑娘,跟自己喊着革命的口号来到了这个小小县,当年如花似玉,如今已走近人老株黄的岁月。他见那菊花收拾完衣物,又要去抽屉里拿粮票和钱,便两步上去挡住了。那菊花狠狠瞪了一眼,“砰”地推开门走了。他急切地追到门口,撕扯了几下,那菊花咬着牙狠狠地骂了一声:“姓许的,你少碰我,你给我滚!”
那声音里充满着惊魂般的颤音,她两眼喷着火花,牙齿在格格响。许金仓觉得那菊花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可怕,自己竟没有了胆量,也没有力气去追赶了,就这么让她消逝在了黑蒙蒙的夜色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