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带着槐花香,邹氏正在穿廊煮茶。
秦羽凑近闻了闻茶汤,说:“不是说要按照《茶经》里的三沸来煮吗?”
“上次煮到水面出现鱼目泡的时候,”邹氏把茶筅往他手里一塞,“有人急着去校场,连陶壶都揣走了。”
茶汤的浮沫溅到了衣襟上,秦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壶底还刻着你改的治水诗呢。”
檐下的铁马叮咚作响,邹氏望着梁间的燕巢出了神:“春日里你派人送来的那窝雏鸟……”
话突然停了下来——秦羽正用她的罗帕擦剑,帕角绣着的“忍冬”纹早已经被绞成了乱线。
“赔你就是了。”他解下腰间的玉佩想要抵偿,却带出了一块褪色的红绸。
邹氏展开一看,竟然是在茶楼初次相遇时,她用来包忍冬藤的布料,边角还留着潦草的墨迹——那是他看不懂的水利术语。
暮色渐渐浓重,邹氏在整理陪嫁的书箱。
秦羽举着一盏羊角灯过来照明,灯罩上赫然映着歪歪扭扭的兰草,正是她周末逛夜市时握着他的手画的。
在暖黄的光晕里,他突然说道:“那日你隔着屏风说话,我还以为遇见了山鬼呢。”
“夫君当时打翻了三个茶盏。”邹氏把《嵇康集》放回匣子里,“还硬说青砖铺的地面太滑。”
发间的玉簪突然被抽走了,秦羽捏着簪子在她的掌心写画:“后来才明白,这是临淄邹氏女的缓兵之计。”
月光爬上案头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那本失踪的《世说新语》。
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忍冬叶,叶脉上留着不久前的字迹——是秦羽那狗爬般的“愿逐月华流照君”,上面覆盖着邹氏清秀的“但为君故”。
……
辰时三刻,卢府的朱门内传出玉磬清脆的声音。
卢修娥扶着杨继业的手臂,踏出了门槛。
老将军今天充当娘家长辈,铠甲外面罩着一件绛红色的锦袍,气势威严,连门口的石狮子都仿佛被比得矮了三分。
“新娘子,当心米!”典韦用他那如铜铃般响亮的嗓门一喊,惊飞了檐下的喜鹊。
许褚早就抢过了撒谷小厮的活儿,他那蒲扇般的大手一扬,撒出一把黍米,结果半数都砸在了卢植刚补好的《礼记》竹简上。
卢老先生端坐在高堂之位,捻断了三根白胡须,才强忍住没有起身教训他。
花轿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了半角。卢修娥隔着盖头,瞧见了秦羽的靴子尖上沾着泥,袖口还卷着半截兵符的绦带。
秦羽伸手来扶她的时候,典韦在后面起哄道:“主公,别抖,我昨天拿丈八蛇矛给你练过腕力呢!”
迎亲的队伍绕城的时候出了意外。八个人抬的沉香轿突然倾斜了,原来是许褚偷吃了轿底藏着的喜饼,把横杆给压断了。
卢修娥抱着鸳鸯枕稳住了身形,只听见外面杨继业中气十足地喝骂道:“你这小子!信不信我把你塞到轿底当楔子?”
城主府门前早就摆开了流水席。樊梨花抱着枪,靠在“囍”字旗下,顺手用红缨挑开了许褚偷偷摸向酒坛的手。
邹氏从账本中抬起头来,提醒道:“第三坛酒掺了水,典将军,别喝。”
话还没说完,典韦就已经灌下了整坛酒,抹着嘴叫嚷道:“够劲儿!比老杨泡的虎骨酒还带劲!”
拜堂的时辰快要到了,卢植面前的青玉案上摆着祖传的青铜匜。
老先生盯着秦羽腰间歪斜的玉佩,手中的戒尺都仿佛蠢蠢欲动了。
卢修娥似乎有所察觉,她轻轻摆动广袖,已经替夫君整理好了环佩,动作流畅得就好像演练过千百回一样。
“一拜天地——”司仪刚开口,许褚突然扛着断了的轿杆冲了进来,喊道:“主公!西街的王婆说新娘子得跨马鞍!”
樊梨花用枪尖一挑,就把许褚连人带杠子钉在了廊柱上,说道:“要是误了吉时,就找你试试我的枪。”
卢修娥俯身的时候,盖头下面突然滚出了一颗桂圆。
秦羽抬起脚想要踩,却反被杨继业用刀鞘挡住了,杨继业说道:“这是吉利的东西,主公收着,夜里吃。”
合卺酒用的是邹氏调制的梅子酿。卢修娥刚沾了沾嘴唇就皱起了眉头,樊梨花突然隔空抛过来一个小瓷瓶,说道:“掺三滴,能让他勇变得异常勇猛。”
秦羽握着鸳鸯杯苦笑着说:“诸位这是合起伙来……”
话还没说完,许褚醉醺醺地撞了进来讨赏钱,怀里还抱着半扇酱肘子。
卢修娥腕间的檀木珠缠住了床帐的流苏,她低头解结,发间步摇垂下的珍珠正巧扫过秦羽手背。
方才宴席间被典韦灌酒的热气涌了上来,烫得她耳后薄红漫到了襟口。
“这珠子…”秦羽忽然勾住她腰间丝绦,“之前你说要串满百颗才吉利。”
说话间,指尖擦过罗裙暗纹,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绣的并蒂莲。
卢修娥别过脸去拨灯花,铜剪碰着烛台发出清响:“夫君倒是数得清楚。”
窗外飘来槐花香,混着秦羽袖中梅子酒的气息。
他忽从袖袋摸出颗桂圆,正是拜堂时滚落的那颗。果壳在掌心裂开时,甜汁溅上卢修娥颈间胭脂痣。
她刚要擦拭,腕子却被握住,秦羽就着烛光细看:“那日你冒雨送粮,这粒朱砂痣沾了水…”
话没说完,卢修娥抽回手去解他玉冠。缠枝莲纹的束发带打了死结,扯得秦羽嘶了一声。
她慌忙松手,发簪却勾住他衣襟盘扣,露出锁骨处淡红的齿痕——是不久前,她被惊马吓着时咬的。
“夫人这牙印比兵符好使。”秦羽笑着去捞妆台上的合卺杯,衣袖带翻盛着梅子酿的瓷壶。
酒液顺着案角滴落,正渗进卢修娥未收起的嫁衣褶痕里。她拎起湿漉漉的袖角要擦,反被拽着跌进红罗帐。
四目相对时,缠枝莲帐钩突然断了。
鲛绡帐幔流水般泻下来,蒙在两人交叠的衣袂上。秦羽摸索着掀开纱帐,指尖蹭过她耳垂:“这明月珰…”
“是邹姐姐添的妆。”卢修娥话音发颤,因着他正用牙尖轻咬坠子。珍珠滚过锁骨,凉得她缩了缩脖子,发间玉簪顺势滑落枕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