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套搭配在这个场景十分新奇,但又因景、物、人皆美不胜收,便不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合理。
至少,她身旁那身量高挑的异国青年每一次回望,都只觉得,耳畔完全陌生的吵闹恍若不再,一切都异常的宁静和谐只因满街的喧嚣与灯火都是她的陪衬。——似乎本也可以说,这整个世界都不过是为她而生,便都是她的陪衬。
千代宁宁自然地将手中吃不完的两块定胜糕递给身旁的坡君,就像她前面递出冰糖葫芦时一样自然。
说起来,冰糖葫芦她本不那么吃得惯,又总忍不住买上一串,大约就像是气氛组一样的存在;
但也许是坡君对这一种花知名传统甜食的想象十分美好,刚刚的那串冰糖葫芦竟然意外的酸甜适宜。
若非她在那之前还尝了碗配料丰富的藕粉,恐怕也剩不下几粒。
确实格外值得一提,坡君详细地保留了他们的味觉系统,几乎和现实中别无二致,就连那种轻微饱腹的感觉都恰到好处。
终于,他们走到了街尾。左边道路的视野骤然开阔,似乎是一方舞台?周围还聚着一群翘首以盼的人。
这里就是戏台吧千代宁宁看着远处那隐约可见的、身着水红色戏服的身影,只觉恍恍惚惚——连这种节目都有啊未免太过用心了些吧!
“宁宁桑,我们去那边。”爱伦·坡拉着她轻松地挤进人群,在那显然为他们预留的两个座位上坐下,
“等看完这场表演,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
他的话音刚落,随着场面开演,只见一个身着翠绿袄裙的小丫头从戏台一侧闪出。
她双手捧着一束精心制作的绢花,一边碎步向前,一边侧过身,眼睛望向戏台后方,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似乎在催促着什么人。
紧接着,那身着水红色戏服的女子踏着莲步款款登台。
待她走到台中站定,缓缓抬起头,像是好奇又夹杂着落寞的眼神扫视全场——
整个街市瞬间都安静了下来,连台下坐着的两个真正的大活人都忍不住在那一刻屏息凝神。
那绿裙丫鬟走到她身旁,向她轻轻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绢花,只见那水红色戏服的女子微微颔首,轻启朱唇——“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原来唱的是“牡丹亭”啊!——千代宁宁恍然大悟。
她知道这应该是《牡丹亭·惊梦》中的某段经典唱词,而这吴侬软语的昆曲唱腔,听起来竟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虽然刚刚有些摊位的摊主也能正常交流,但是,设想一下现在这段昆曲,若要用文字描写出来,也不知是怎样麻烦的精细活儿!
只见那戏台上的杜丽娘莲步轻移,水袖翻飞,每一个手势,或是兰花指轻捻,或是云手舒展,皆是韵味无穷,连眉眼间的含情带怨都是恰到好处
千代宁宁越看越奇,总想问问坡君是如何做到的,简直就像是亲眼看过一样嘛这种资料也能找到吗?
然而,这前所未见的表演又让人不忍分心,只能按捺下那种惊奇认真聆听观看,渐渐入迷。
乐师们手中的笛、箫、三弦等乐器配合默契,旋律如潺潺流水,与主演的歌声相得益彰。
“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袅袅消散在空气中,戏台上的杜丽娘与春香盈盈转身,相对而站,双手交叠于身前微微欠身。
此时,杜丽娘眼中的缱绻情思尚未完全褪去,春香也仍带着一抹俏皮的笑意。
台下的人们如同瞬间活过来了一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整个结尾!
“”这一刻,简直就像是真的穿越回种花古代一样!
台下坐着的白发少女也盲目地鼓着掌,再也想不起之前盘旋在她心中的小疑问了。
不知不觉中,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喧嚣也一并远去。
“嗡——”似从遥远的天际飘来,来自古寺的钟声如预期般响起了。
这第一声像是隔着一层薄纱,隐隐约约的朦胧,如同轻烟一般;
紧接着,钟声接连不断,那悠长的尾音一声追着一声,又相互交织,以沉稳而坚定的节奏,撞击着岁月的古朴与厚重,仿佛在召唤命定之人前往。
千代宁宁这才如梦初醒地站起身,只见坡君已经在路口的牌坊下安静地等着她。手中还提着一盏不知何时买的兔子灯笼——不对,速度这么快,必然又是没付钱随手拿的。
她颇有代入感地想着有的没的,几步小跑向他奔去,身后本为戏台装点的灯火格外辉煌,将她的白发、双眸与衣裙一起点燃
这一刻,明月焰火,白玉红霞、百花流光这天地间一切美好皆在一人身上得见。
此时的爱伦·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庞德先生为何非要他将游玩的场景设计为夜市。
当时庞德先生念了一句诗,大略解释了一遍,然后告诉他,那句诗便代表着种花的浪漫,是一种含蓄又极致的表达。
他原本并不如何懂那一句如何浪漫,因为庞德先生并没有告知他那首种花古代诗歌的全部,只这最后一句,意象如此的稀少,令他这个汉语刚入门的新手一时觉察不出什么深意。
而这一刻,当宁宁从那片耀眼的灯火中向他小跑而来,
当她走进那段没有灯笼的街尾小径,满身的光华渐渐熄灭在昏暗中,只余月光洒在她浅笑的脸庞,
当她放慢脚步走到他跟前,周围寂静无声,唯有他手中轻巧可爱的兔子灯随风摇摆,暖黄的光晕在她身上轻轻晃悠——
他却略有所感了
或许这就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