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矫情,随口回答:“放心,交给我。明天上午,我过来接你。”
后面的对话,姜馨兰主导了。她很好奇非洲那个神奇的地方。梁倩平淡的讲述那里的旱季和雨季,讲述黑人兄弟的懒惰和乐观,讲述大草原上的弱肉强食,讲述医疗队里的种种趣事。却没有提及战争的残酷,烈日的暴晒,求生的艰难,以及弱国面对强权的屈辱。
近50年,我们的国家顶着压力,紧衣缩食,也要援助非洲兄弟,是战略考量,也是大国担当。而做出最大的贡献和牺牲的,就是倩姐这样一个个鲜活的,把青春和汗水甚至热血洒落在草原高山和雨林中的英雄们。
语气平淡,娓娓道来,谈笑嫣然,却掩饰不住波澜起伏,惊心动魄。
梁校长一直微笑,倾听,却不插话,偶尔抬头看向我们,眼里只的慈爱。
一家人吃了一顿温馨的饺子。
饭后,梁倩送了姜馨兰一串陶土珠和贝壳编成的马赛珠,送给我一只精美的狮子木雕。
临走,梁倩沉吟了一下,轻轻对我说:“幺弟,告诉他们别打扰我,明晚自会相见。”
我点头应下,心里却是有些凄然。
倩姐,怕是不会在家呆多久。
无所谓,人各有志,各自奔赴山海,寻求人生的意义和极致。
却只是苦了老叔。
回到县城,我自是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通知几个竹马青梅。
胡中华兴奋,王玲激动,叶知秋平淡,王勇沉默,表现各异。但我知道,明晚,无论多么重要的事情,都挡不住兄妹五人时隔三年的再次相聚。
只是,我想不到届时的情形该是如何。
我陪着梁校长和梁倩回了聂家寨。
我开着自己的破金杯,并没有开梁校长的车。并非是那辆普桑不能私用,这时候,倒是管理的并不严格,很多公车,实际就是领导的私车。
只不过是司机总是外人,不如我这个知根知底的小子,不会影响父女二人的私人空间。
车子并没有像梁校长每次回来那样,到村口就停下。虽然村子里不常有车辆进入,但半新不旧的面包车,总不比两头平冲击力大。
没有多少人关注。车子一直开到老宅门口,我踩下刹车,倩姐的声音也同时传来:“幺弟,停车!”
梁倩下车,上前两步站定,抬头望向面前的小瓦挑檐门楼,红着眼眶,嘴里喃喃着什么。
梁校长走上前,拥着女儿的肩膀:“走吧,进去看看。”
我跟在他们身后,迈步朝门前台阶走去。
听到声响,院内已有人走到门口,向外张望。这人我有些印象,好像是村里一个跑腿的小干部。名字倒是已经叫不出来。
看到我们,三十多岁的村干部愣了一下,扭头朝里面看了一眼,马上跑了下来,满脸堆笑:“二伯,冯兄弟,你们怎么来了?这位是?是小倩?”
梁校长点点头,我也朝他笑了笑,拿出香烟,朝他递过去一支。
“你是志强哥吧。”
梁倩朝他笑了笑,目光却是越过他,看向院子里:“志强哥,我回来看看,一会儿咱们再叙。”
梁志强有些尴尬的笑着,搓着手,跟在我们后面进了院子。
站在门内,向里望去,我和梁校长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院子里,承诺的几间新建活动室不见踪影。这个倒是不急,毕竟德儿哥下葬,尚不足百天;屋檐下的廊角,堆放着高高一堆碎木,我眯起眼睛仔细看着,这是堂屋后墙的案几,是德儿哥床头的木柜,是两张木床,是两张太师椅。
院子东侧的小灶房已经拆掉了,只有灶台还留着,上面放着一口大锅,冒着热气,灶堂里,几根黑漆的木头通通的烧着,火苗从灶堂里窜出来,舔噬着熏的漆黑的灶堂口。
几个人围坐着一张小方桌,正在搓麻将。
我把目光望向廊下那堆碎木旁边,一堆草纸、黄裱,杂乱的的堆放着。下面露出一角白色,那是我放在这里的孝衣。我又看向灶旁,还有几张烧过的草纸的碎屑,飘落在尚未填到灶堂里的黑漆木条上。
堂屋上面的小瓦已经没了,精美的脊刹、瓦当、脊兽、鸱吻,全都没了,换成了刺目的白,白色的石棉瓦,敷衍的搭在房顶上。
我眼睛已经红了,握了握拳,没有出声。
梁校长已是浑身发抖。
梁倩已经惊呆了,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童年的忘记里,所有的东西都没了,昨天,父亲还信誓旦旦的说,老院子还是你小时候的样子。
梁倩突然瘫倒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们都没有去拉她,只是冷冷看着几个已经从牌桌上站起身,不知所措的村民或是村干部。
梁志强低声说了句:“二伯,我去叫三伯。”就从转身溜了出去。
几个打牌的人,或低头,或审视,或心虚的从我们身边溜走。
屋子里,我已经不愿意再进去了。我回头到车上,拿了两个娱乐城里备用的铁锁,走到堂屋门口,朝屋子里扫了一眼,呵呵笑了两声,把大门锁上。
又走到那堆草纸黄裱那里,跪了下去,低头认真的整理。
梁倩停止了号哭,起身走过来,俯下身子,仔细抚摸着已破碎成木条的长几,木床,木柜,椅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却是终于止住,在我身旁跪下,从我手里取过一叠草纸,有些笨拙的用手指慢慢划成扇形,圆形,然后三张四张的取下,折成纸钱。
我们俩慢慢的折着纸钱,梁校长背着手默默站在门口,堵着门,却堵不住过来围观村民的视线。
一人堵门,两个年轻男女在折纸钱,锅灶里热气腾腾,随着蒸腾的热气,还有诱人的肉香。
一根柴燃尽,露在灶口外面的部分,掉落下来,在地上烧的噼啪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