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确实赚得多,用青春换回老家盖房子,也划算。”老板说。
罗璇看到小麻雀的脸又亮了。
“但好日子结束啦,跟做梦似的,以后可没这样的好事啦。”老板最后感慨。
罗璇听到小麻雀叹气:“唉,生晚了。”
……
货堆在仓库里,却没什么灰,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老板娘抬起头。罗璇注意到她非常瘦,乳房像萌芽的种子,嘴唇薄得几乎看不见。一张细细的瓜子脸,眼窝深陷,嵌着两颗大眼睛,笑起来有些淡淡的、疲惫的皱纹。
她头发不算多,简单地在脑后束成薄薄的辫子。
老板娘带着罗璇翻存货。
“你们家主要做裤子的?”罗璇虽然带着祝胜男的任务来,但该问的也得问清楚。
“是。我是潮汕人,从新塘嫁过来。新塘是世界牛仔裤之都。”即使在局促的仓库里,老板娘也要在塑料凳上给罗璇泡茶,动作麻利。
潮汕女人大名鼎鼎,生得美,吃不胖,又能干,管家理财一把好手。
美名当然好,可美名一定是用辛勤劳动换来的。
罗璇看着她弯腰忙碌,清瘦的背影,随便束起薄薄的头发。不知怎的,她想到那个城中村的年轻女孩,那把厚重的漆黑长发,那对沉甸甸的、丰满的乳房,和她看向老板那缠绵的有如实质的目光。
她是一颗甜美的果子。
她曾经是一颗甜美的果子。
老板娘继续说:“我娘家就在增城新塘做牛仔裤,现在在沙园做单,用的还是娘家请的版师,所以我家的裤子质量,在沙园这片,就是最靓最正的。”
罗璇什么都没说,重新打量眼前堆成小山的裤子。
增城是个工业区,离广州不算远,汽车零配件、摩托零配件和服装纺织是增城的三大支柱产业,而新塘牛仔裤,又是支柱中的支柱。
中国人多,竞争激烈。新塘牛仔裤整体水平发达,工人的技术自然高超。
“现在不好做呀,哎。”老板娘轻轻叹,“05年到现在,都没什么利润,我就说干脆算了,不在沙园做了,回新塘去。”
“之前怎么不在新塘做?”
“你知道韩国东大门吗?”
“我知道!”小麻雀激动地跳起来,“时尚圣地,潮流前线……”
“东大门的衣服就在我们沙园这片做。”老板娘说,“韩国客人拿版过来,我们照版生产。说句实在的,国内设计和打版的确差点意思,韩国的版确实好看,又好卖。这两年韩凤流行,我们的货也好出。”
“是呀是呀,韩版好看的!”小麻雀急得一连叠声,“少女时代那么火,你就卖少女时代同款,肯定能赚钱!”
“经济不好,韩国客人破产了,周转不过来,这批货没钱结,这批货就砸我们手里了。上批货的钱也还没结,上上批还拖着我们30的尾款,肯定也还不上。”老板娘叹了口气,“罗老板,你看我们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借得到银行贷款?借了点高利贷,结果身家全填进去了。我就说,算了,总得留套房子吧。”
小麻雀插嘴:“怎么不自己去卖呢。”
“我们不做零售,批发渠道也要钱维护。”老板娘说得很实在,“去另找销路呢,说实话,比我清货处理的的成本都高。”
“反正做生意就这样,好了坏,坏了好。”老板娘最后摇着头总结,“我家不是货不好,单纯就是运气差。我多拆点样衣给你看看,我家的货都很良心,版好,质量好,样子也时髦。东大门小脚裤,你觉得能拿,就多拿些。”
又是小脚裤。
罗璇看了看自己腿上的直筒牛仔裤,又想起罗桑县那些丝绒喇叭裤的订单。
“喇叭裤怎么样。”罗璇蹲在地上看样衣,跟老板娘闲聊,“丝绒运动服套装,你知道吗?希尔顿大小姐带火的那套。”
“也就这一两年,肯定过时。”老板娘说,“你现在生产,肯定是明年春款。明年谁还穿喇叭裤?都穿小脚裤了。”
罗璇又看了眼小麻雀,小麻雀正两眼放光地看着那些小脚裤。
小女孩今天又化了浓妆,睫毛刷得像苍蝇腿,在下眼睑处晕出两个黑眼圈。
但话又说回来,这么点大的小女孩,反而是最计较“过时”“时髦”的年纪。
手机一响。
是罗桑县借用工厂的同学的短信:“你妈又来闹,你在哪?”
罗璇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