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璇先给祝峻拨电话过去,晃一声就挂,祝峻当然接不到。
既然祝峻没说不行(没接),那就是可以——罗璇给自己找理由。
罗璇不假思索地拨通了祝胜男的电话。
待机铃声响起的时候,罗璇心想,她当然知道自己在找理由。
有的时候,人不是不知道真相,人只是不愿意接受真相,只是怀着侥幸自己骗自己。
罗璇想起一段被埋没的记忆。
在她很小的时候,红星还只是个家庭作坊,林招娣为了每件衣服多几厘利润,逼着罗文彬去陪他的叔叔“唱唱歌、洗洗脚”。
罗文彬发牢骚:“赚几个钱,天天做狗舔别人脚,喝喝喝,喝死我拉倒!没见过谁家老婆上赶着给自家男人找女人的!”
林招娣恼怒地压低声音:“就你清高!就你有文化!这种局就这样,你不跟他一起嫖,他哪里会把你当自己人!好事哪里会想着你!你在罗桑县凭个啥,不就凭罗经理是你大爷吗?!”
“谁说我凭罗经理?!”罗文彬脾气上来了,“凭什么你说啥就是啥,我就不去!”
“你一天天的,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林招娣指着罗文彬大骂,“你以为你是谁?不跟你大爷处好关系,罗文彬,就凭你读的那两本酸唧唧的歪书,你懂个屁,你屁都不是!但凡我是个汉子,这种事才轮不到你在这磨蹭!”
两人大吵一架,最后罗文彬还是夹着包出去了。
那个包,罗璇小时候很熟悉:黑色人造革编织,拉开银色拉链,里面会扑出一股皮革混着人民币的味,有点刺鼻,并不好闻。夹层里经常装着几叠现金,分隔袋里装着各种暧昧不明的联络卡,以及一本小小的、手写的通讯录。
而她的母亲逼着她的父亲出去找女人。
奇怪。罗璇心想,她被林招娣坑得焦头烂额,可越是焦头烂额的时刻,她越是奇异地认同林招娣的所作所为。
要想达成自己的目标,就是要吃尽千辛万苦,使出千方百计。
手机响了三声,接通了。
“罗璇,你好。”女人的声音精明而理性,“我是祝胜男。”
……
罗璇语速很快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祝胜男打断她:“你这件事不好帮。下手狠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孩子砸人饭碗,断人生路。赶尽杀绝的人,放在哪里,都不算道义。”
罗璇急忙说:“她还是个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
“农村孩子不一样的。十二岁,就已经很懂事了。”祝胜男说。
罗璇又说了些别的求情,始终没提自己和祝峻分手的事。
祝峻这样的人,不见得事事和家里报备。这个忙太棘手,如果她和祝峻的感情能叠一层筹码,那也是值得的。
谁不使出千方百计。
祝胜男把问题说得如同小麻雀炸了五角大楼一样严重,罗璇磨了半天,对面才总算松了口。
“我可以帮你。”祝胜男说,“你等我打几个电话。晚上,我找人送你们去火车站。”
罗璇终于长长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放松之下,后背才哗啦啦出了一层白毛汗。
电话里安静了好一阵子,罗璇由衷地说:“……谢谢。”
祝胜男说:“你是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的?”
“我总听祝峻提起您,夸您厉害”罗璇甜言蜜语,“我也有您的名片。”
“很好。”祝胜男的声音不咸不淡,“你甩了我儿子,还想着撒谎哄我,还能找到我的电话,还注意到我认识苏州的人,还有脸给我打电话。”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没等罗璇说话,祝胜男又淡淡叙述:“我是祝峻的亲妈。祝峻起点比我高得多,他怎么会觉得我厉害?一个男人,有多大的概率,才会发自内心地觉得一个女人厉害?”
罗璇顿时尴尬得浑身发毛。
“对不起。”罗璇道歉。
“脸皮厚是好事。”祝胜男说,“若是我把我儿子的一举一动都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哪还有精力做事情。”
罗璇等着祝胜男说下去。
“你敢来找我,说明你是个聪明人。”祝胜男叙述,“既然你是聪明人,想必你也知道,你获得了我的帮助,要付出代价的。”
“您吩咐。”罗璇说。
“我客户的老表在广州沙园开工厂,倒闭了,很多货清不掉。”祝胜男说,“你替我去一趟广州,多少吃一部分货,算是我的心意。”
罗璇丑话说在前头:“您的人情我是感激的,可工厂都是大单子,您让我吃货,钱上咱俩怎么开?”
“你说呢?”祝胜男似笑非笑,“你都找到我头上了,你还有别的选择吗?你还想让我掏?”
姜当然是老的辣,罗璇哑口无言。
“那具体掏多少呢?”她挣扎着谈判。
祝胜男轻飘飘地说:“那就要看你懂不懂事了。”
罗璇傻了眼。
“你搞搞清楚。”祝胜男说,“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你以为你对我有多大价值吗?”
罗璇被说得半张脸又麻又辣,但好在,她面皮足够厚。
“成。”她咬牙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