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贡上又有祭天、地之礼器在内,这瓷贡烧造便又是一个难为。
只因自大观三年起,祭天一应物品必循那王黼所上书之“新成礼器”所示。又有上位“凡造养器必先修祭器。”之言。
若从之,型器“必厚重”才“不失国祭之用”。
然,这汝瓷釉色精美,虽为魁天下,却是一个器型精小,釉质寡薄且胎质疏松。因此,便失了厚重而不合礼器法度,有不合国用之嫌。
而官家此番定下汝瓷为祭国之器,却又让这釉寡胎松的“汝瓷御贡”几不可成也。
朝中听闻,幸有汝州提点监管司炉——程远,改良炉具、火法,使得这靠天赏赐的汝瓷天青在这汝州百窑之中偶得一二,于万难之中让人见得一线的春光。
传闻,这汝州窑司炉且不是甚寻常的村乡野老,亦不是那窑炉之事的行家里手,如此作为倒是让人侧目。
说起此翁且是奇人一个!这从八品的司炉亦不是他原本的官职。
此翁姓程名远字之山,号,野山道人。本是那京城四品太常籍奏的寄禄郎中,行,太常寺太史局令。却因获罪于朝中权贵被贬,出居,差遣至这汝州做得一任司炉之职。
那位问了,这“出居”是啥?那“行”又为何意?
这“出居”可不是什么好事,便是京官犯罪被逐出京城,限地居住。
具体待遇么,就是你只能在限定的地方居住,不能出来随便乱逛。也就是跟蹲监狱差不多,只不过是放风的地方大了些。但是,分派给你的活麽?倒是不少你一件,还得继续干。
这“行”且是有些个讲究。
北宋官制比较乱,如果想说清楚讲明白那可不是几篇论文能讲清楚的。
各位看官,咱们也避繁就简,且将它粗分为官、职、差遣三种来解释。
如这程远来说,太常寺郎中为其官位,用于定官品级放俸禄,此唤做“寄禄”。太史局令为其“职”,也可以看作当时官员的荣誉头衔,既能提高官员威望,亦可增加官员俸禄。
这“差遣”麽,也就是他担任的真正可以行使权力的职位。
这四品郎中做八品的差事,虽与官阶不符,但是在这大宋倒也是个常有之事。官员的高位低职在宋亦是寻常,这种情况叫作“行”。也可以理解为现在的借调。
那宋粲亦是如此,本是寄禄的五品的宣武将军,职,武胜军中郎将,却也“行”作六品的殿前司马军虞侯。
这寄禄官衔且只得其俸禄而不参加正经工作的,属无权有实。
不过,即便这无权有实的虚职且也不是人人皆可得之,那是真给钱!而且还不老少的。若想得一个寄禄,那可是要凭了祖上荫功,讨了圣谕敕封才能得之。
所以,看宋代的官员且不看他官有几品,倒是看“事”或者“行”被“差遣”的什么实际职权。
说这程之山倒是个异类。本朝郎中之寄禄品序应为从五品,偏偏他拿了正四品的俸禄饶是个怪哉。此翁虽被贬出京,于这汝州行这司炉差事,却官俸不减,倒是让人颇为费解。
此等怪异倒是一个事出有因。
传,崇宁五年,太史局测得“彗出西方”,又适逢岁在丙戌。天干之丙属阳之火,地支之戌属阳之土,为火生土相生,两阳相克,有“兵丧大饥”之相。
在“豫大丰亨”国运鼎盛之际却出此“危国之兆”且是尤不得人心,不过也没人信它。
但是此事却开罪了当朝右仆射楚国公蔡京。
于是乎,便以“妖言惑君”被逐出京城,史称“崇宁星官惑政”。
却因这“禾苗长势,以吾口呈王”的特殊姓氏而不得致仕。
虽是“出居”至这汝州之野,且行这八品的司炉之职。但也是领了都司汝州瓷窑的差遣于此溢奉养老。
其才学工巧在朝中亦有风闻,言其“可役风、水、日、月之天地之力”。虽是颇有赞誉,但其遭贬之时,朝中老少惋惜者众多,敢为其言者甚少,盖是因彼时“楚公独大”俱不敢言也。
对于这程远,那宋粲只是耳闻却未曾与此翁谋面,且不知他人口中这“之山郎中”为何等人物。然此番又以武家之身领钦差制使之衔,行督窑之责,这心下忐忑亦是一个自然。
不日,那钦差仪、卫、兵、仗,船至汝州境内之周公渡。
远远便望见那码头之上高搭红绸牌坊,四下锦旗招展,便知是地方各司衙官员列十里亭迎了钦差制使仪仗。
听得带军校尉禀报,倒是让这船舱内的宣武将军有些个心慌。那宋粲身为武职且头次做这督窑的钦差,便是处处谨慎,事事小心应对。
于是乎,便是着实的洗刷打扮了一番,着了一身簇新的官服,行了仪仗下得船来。
两下站定,寻遍了那地方也不见那汝州知州的牌子。
且在纳闷,见那官员队伍之中有同知汝州事上前参见,替了那知州告假。此为倒是有些个让宋粲惊异。
知州,乃一州的首宰,“权知汝军州事”的存在。这钦差制使到得这地方便是一个“告假”不见?倒是有些个匪夷所思。尽管自家是个武职的制使,但是赖好的也是个身负皇命的钦差。你看不起我可以,但是你得尊重我这身衣服!钦差驾临,地方首宰避而不见且与礼仪不合。
既然是“告假”便是一个不方便见人。究竟是怎的个“不方便”那宋粲自是不得而知。虽心下不爽,也只能做出一个不拘之态来,且将这“假”当作了“真”来看。于是乎,便嘻哈了一声:
“久闻这汝州望嵩楼大名,倒是无缘看来,既到汝州定是要参详一二。”
这话说的隐晦,那望嵩楼且在汝州州衙的后花园内。说这话,也就是拿这望嵩楼遮脸,掩过了那知州的“告假”不见的尴尬。
然,听遍了两旁官员报职,又独不闻汝州窑司炉程之山的大名。心下便又是个大不。这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吧!知州“告假”不到,于情于理也能说上个情有可原。但连这司炉都不来,而且连个说法就没有,就有些个说不过去了吧!
合着我来此奉旨督窑,你们汝州地方就给来个头尾都不让见?武职,地位是低下,但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想罢,便是一个皱眉咂舌倒也不便多言。那随行校尉见了自家官人的难堪,便押刀上前,呵斥道:
“汝州司炉甚是狂悖,制使钦差,乃代官家行天青贡督造专事,本地知州、司炉俱不来见!敢问地方,藐君王者乎?”
这话说的两头堵,就跟你问别人“我是你爸爸这事你知不知道”一样,怎么回答都不对。
一声问下竟使得两旁官员各个低头。
于是乎,那制使钦差刚到这汝州便是一个冷场,且是让那宋粲心下不爽。迫于无奈,便自降了身段,笑了脸对那校尉道:
“诶?怎是个匹夫?本地司炉虽职级不高,然却系本朝太常寺太史局令差遣至此。倒是一个妥妥的四品郎中。论这官可比你家官人要大上不少勒。还是烦请地方头前带路则个……”
说罢,便踢镫催马领了本部自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