蕤核护眼记
暮春的清平镇笼在一层浑浊的雾霭里,青石板路上铺满细碎的槐花,却无人驻足欣赏。百草堂的铜铃随着木门晃动发出微弱声响,王宁将最后一帖药递给裹着头巾的妇人,目光不经意扫过她红肿的眼周——这已是今日第七个患眼疾的人。
“王当家,救救俺们……”妇人声音带着哭腔,“镇上半数人家都遭了这灾,眼睛疼得像火烧,看东西全是重影。”王宁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柜台边缘那本泛黄的《本草经集注》,墨色字迹在脑海中翻涌:“蕤核,味甘,微寒……主心腹邪结气,明目。”
后院传来捣药声,张阳佝偻着背,白发垂在布满裂纹的手背上。他正将一捧晒干的草药倒入石臼,木杵撞击声混着药香弥漫开来。“这病症来势蹊跷,”老人头也不抬,“倒像是山中瘴气入体。”话音未落,王雪背着竹篓撞开侧门,双马尾沾着草屑,胸前的药香香囊随着急促的呼吸轻晃。
“哥!济世堂在卖‘神药’!”她掏出皱巴巴的传单,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三服见效,专治眼疾”,“孙玉国那肥猪站在高凳上吆喝,说咱们百草堂故意藏私,不肯救人!”王宁瞳孔骤缩,袖中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他自幼随父采药,见过太多为利忘义之徒,却从未想过在这眼疾肆虐之时,竟有人拿人命作筹码。
深夜,油灯在药柜间投下斑驳光影。王宁摊开古旧的舆图,指尖沿着青崖山的轮廓游走。“蕤核喜阳耐旱,应长在山南坡的砂砾地。”他转头看向倚在门框的林婉儿,劲装下隐约可见几道新添的剑痕——那是前日击退劫药山贼留下的。“明日寅时出发,你与阿雪随我进山。”
破晓时分,三人踩着晨露向青崖山进发。王雪走在最前,竹篓里的药锄与陶罐叮当作响。“小时候爹总说,青崖山的蕤核最是灵气,果核纹路像仙人的掌纹。”她忽然停住,指着前方岩壁上的褐色灌木,眼中闪过惊喜。然而走近时,笑容凝固在脸上——成片的蕤核灌木被拦腰斩断,熟透的果实散落一地,表面布满刀砍的痕迹。
“刘二狗的刀!”林婉儿蹲下身,捡起半截带缺口的枝桠,剑眉拧成死结。她常年在山林巡查,认得那混混惯用的砍柴刀样式。王雪气得跺脚,竹篓里的药草图鉴滑落,露出夹在其中的泛黄信笺,那是父亲临终前手绘的采药图。“这些畜生!定是孙玉国怕我们抢了生意!”
暮色四合时,三人带着仅存的半筐蕤核返回。张阳戴着老花镜,就着月光仔细分拣药材。他布满老茧的手指轻捏果核,对着油灯转动:“色泽浅褐,纹路清晰,倒是上品。只是这分量……”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桌椅翻倒的声响。
王宁冲出门,正撞见孙玉国肥硕的身躯堵在门口。对方头戴镶金边的瓜皮帽,绸缎长衫上绣着金线蝙蝠,手里摇着檀香扇:“王当家好手段,藏着秘方不肯救百姓,倒让我济世堂成了恶人。”他身后,刘二狗斜挎着砍柴刀,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而十多个村民举着火把,眼神中满是愤怒与疑惑。
“孙老板这是血口喷人!”王雪从兄长身后探出头,脖颈涨得通红,“我们今日进山采蕤核,却发现药材全被人恶意损毁!”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孙玉国却仰天大笑:“空口无凭!我济世堂的药,可是救了不少人!”
就在这时,张娜系着蓝布围裙从后厨走出,手中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这位李大哥,”她走向人群中一位捂着眼睛的汉子,声音温柔却坚定,“您前日在我们这儿抓了两副药,可觉得好些?”汉子放下手,红肿的眼周消退不少:“确实!原本睁眼都疼,喝了药后能视物了!”
王宁趁机取出一枚蕤核,在众人面前碾碎:“诸位请看,蕤核味甘微寒,归肝心二经,能明目解毒。孙老板若真有良方,可否让在下见识药材?”孙玉国脸色骤变,刘二狗突然挥拳砸向药柜,瓶瓶罐罐轰然倒地。林婉儿长剑出鞘,寒光抵住混混咽喉,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混乱中,王宁弯腰捡起散落的蕤核,望着掌心的碎末陷入沉思。他知道,这场关于药材与良心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青崖山深处,未被发现的蕤核灌木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等待着真正懂它的人。
青崖山的夜风裹着湿气,顺着窗棂缝隙钻进百草堂。王宁守在药炉旁,看着锅中翻滚的蕤核药汤,火光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三日前那场闹剧虽以林婉儿震慑住刘二狗收场,但孙玉国临走时那阴鸷的眼神,却如同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哥,张阳爷爷说这批蕤核最多再撑两日。”王雪抱着装满药渣的竹筐走进来,蓝布裙摆沾着泥渍,“钱多多那边也没了消息,该不会真被孙玉国……”话音未落,后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惊飞了屋檐下的夜枭。
林婉儿手持长剑冲了出去,王宁和王雪紧随其后。月光下,几个黑影正从墙头跳下,麻袋里散发出刺鼻的腐臭味。“住手!”林婉儿剑光一闪,削断一人手中的绳索,那人仓皇逃窜时,掉落的布袋裂开,露出里面发黑腐烂的蕤核。
“是刘二狗的人!”王雪蹲下身,指尖沾了沾果核表面的黏液,“这些全用桐油泡过,根本不能入药!”王宁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划出药方:“孙玉国这是要栽赃我们!他故意损毁真货,再将假药混进药材,一旦村民用药出事……”他不敢再想下去,攥着石头的手青筋暴起。
与此同时,济世堂内灯火通明。孙玉国斜倚在檀木太师椅上,看着刘二狗清点刚运来的马兜铃。这种药材虽有小毒,但若磨成细粉混入其他药中,常人根本无法分辨。“那批假蕤核都放出去了?”他转动着翡翠扳指,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放心吧老板!”刘二狗咧嘴笑,露出几颗黄牙,“钱多多那老小子也被我们拿捏住了,他敢给百草堂供货,就等着他婆娘的药铺关门!”孙玉国满意地点头,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明日继续造势,就说百草堂用假药害人,我济世堂的‘明目神药’半价大酬宾!”
次日清晨,清平镇炸开了锅。十几个村民举着药碗围在百草堂前,为首的李大娘双眼肿得几乎睁不开,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水往下淌:“王宁!你安的什么心!喝了你的药,眼睛疼得更厉害了!”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开始砸门,林婉儿横剑挡在门前,剑身上映出众人扭曲的面孔。
王宁挤到人群前,望着李大娘手中的药碗,瞳孔猛地收缩。那汤药颜色暗沉,散发着刺鼻的酸味,绝不是他所配的蕤核方。“大家冷静!”他提高声音,“这药绝非出自百草堂!孙玉国用马兜铃冒充蕤核,这是要人命!”
“空口无凭!”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王宁转头,看见钱多多缩在角落里,眼神躲闪。他心中一沉,突然明白了什么。就在这时,济世堂方向传来敲锣声,孙玉国的声音远远飘来:“乡亲们!到我济世堂领免费眼药!百草堂不仁,我孙某不能坐视不理!”
人群顿时分成两拨,一半跟着孙玉国离去,另一半仍留在原地。王宁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张阳,把验药的家伙拿来。”他咬牙说道,“今日,我要让真相大白!”
药铺内,张阳颤巍巍地捧出一个紫檀木盒,里面整齐排列着银针、瓷碟等物件。王宁将李大娘带来的药汤倒入瓷碟,放入一枚银针。片刻后,银针果然发黑——这是中毒的迹象。“马兜铃有毒,误用会伤肝肾,加重眼疾。”他举起银针,面向众人,“而真正的蕤核……”
他从药柜中取出新鲜蕤核,捣碎后加入清水。清澈的液体中,浅褐色的果肉缓缓下沉,散发出淡淡的木质清香。“蕤核味甘性平,归肝心二经,可明目解毒。”张阳补充道,白须随着说话轻轻颤动,“诸位请看,这才是能治病的良药!”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就在这时,一个背着药箱的身影挤了进来。来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头戴宽檐斗笠,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有趣,有趣!没想到在这小镇还能见到如此精彩的药材之争。”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几粒深褐色药丸,“在下郑钦文,游走四方的江湖郎中,这是用特殊炮制法制作的蕤核丸,诸位不妨一试。”
王宁警惕地看着他,却见郑钦文已将药丸递给李大娘。“放心,我这药虽用了些奇巧手段,却绝不会害人。”他眨眨眼,“倒不如说,是来帮王当家解困的。”
李大娘犹豫着服下药丸,片刻后,她惊喜地叫出声:“眼睛……没那么疼了!”人群再次沸腾,而此时的济世堂前,刚领了免费药的村民们,却开始陆续出现呕吐、眼痛加剧的症状。
孙玉国看着乱成一团的药铺,气得将算盘摔在地上。“刘二狗!去把钱多多给我叫来!”他咆哮道,“还有那个郑钦文,查查他什么来路!”暗处,钱多多攥着衣角,冷汗湿透了后背。他想起今早孙玉国的威胁,又想起王宁往日的厚道,心中的天平开始剧烈摇晃。
夜幕降临,百草堂内依旧忙碌。王宁和郑钦文围在桌前,研究着改良药方。“你这炮制法虽有些野路子,却颇有奇效。”王宁看着手中的蕤核丸,眼中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郑钦文耸耸肩:“行走江湖,总得有些看家本领。不过,孙玉国可不会善罢甘休,他既然能买通钱多多,就能想出更狠的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