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班的点,铃声一响,工人们潮水般涌向大门口。
侯二在厂子里磨蹭了一下午了,还不饿,磨叽了会看门口人不多了,就直接奔澡堂子去了。
这里科普一下,饿的时候和刚吃饱的时候,尽量不要洗澡,尤其是泡澡。吃饱了洗澡容易消化不良,饿的时候泡澡,容易晕池子里。
他们为什么选择澡堂子谈事呢?因为现在的澡堂子清净,这个月份,天气暖和,大家都不喜欢来澡堂子了,家里擦擦就行。所以澡堂子基本没什么人。
澡堂里水汽弥漫,几个模糊的人影已经在池子里泡着了。侯二脱了衣服走进去,热水烫得他一激灵。
&34;侯哥来了。&34;王德发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
侯二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池子里除了王德发,还有锻工车间的赵铁柱、杂工刘麻子,还有就是那个装配工李全福。
&34;哥几个来这么早。&34;侯二滑进水里,长舒一口气。
赵铁柱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胸口一片黑毛。他往侯二这边凑了凑:&34;侯二,听说你今天跟王大庆干起来了?有种!&34;
&34;有个屁种,&34;侯二苦笑,&34;里外里一个月工资没了,回家还不知道怎么跟老娘交代呢。&34;
&34;要我说,咱们厂合营就是有问题。&34;刘麻子瘦得像根竹竿,说话却狠,&34;以前娄厂长在的时候,特么的卫生稍微打扫打扫看的过去就成。你们再看看想在,特么的恨不得趴地上一点点检查,稍微有点脏就说我工作不认真,就特么批评我。姥姥!我特么的在厂里这么多年了,被一个小年轻指着鼻子批评!&34;
&34;就是!&34;王德发拍着水花,&34;你看看现在选出来的这些车间主任,以前都特么是什么人啊?现在出息了,靠着舔工作组当了个芝麻大小的官,开始拿着鸡毛当令箭。&34;
一直没说话的李全福突然开口:&34;光发牢骚没用。&34;他声音很低,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李全福约莫三十出头,长相普通,是那种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平时在车间里也不怎么说话,干活倒是利索。
&34;那你说咋办?&34;侯二盯着他。
李全福往身上撩了撩水:&34;要我说,咱们得让上头知道工人的厉害。&34;
&34;怎么个厉害法?&34;赵铁柱来了兴趣。
王德发急切地问:&34;李师傅,你有啥主意?&34;
李全福神秘地笑了笑:&34;简单。咱们几个分头行动,各自联络信得过的工友。先磨洋工,把生产拖下来。等上面急了,自然就会找咱们谈条件。&34;
&34;这能行吗?&34;侯二有些犹豫,&34;万一被抓典型&34;
&34;怕什么?&34;赵铁柱拍着胸脯,&34;法不责众!咱们人多,上头能把全厂工人都开了?&34;
李全福补充道:&34;侯二兄弟今天不是已经开了头吗?咱们得抓住这个机会。&34;
澡堂里的水汽越来越重,几个人的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侯二感觉心跳加速,既紧张又兴奋。
&34;那具体怎么干?&34;
李全福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34;从明天开始,咱们各自车间放慢速度。装配车间可以故意装错零件,锻工车间铁柱兄弟应该知道怎么做。&34;
赵铁柱狞笑着点头:&34;明白。保证让那些新来的质检员忙得脚朝天。&34;
&34;侯二兄弟,王德发兄弟。&34;李全福转向他,&34;你们钳工车间是关键。精密零件加工一慢,后边的整个生产线都得停。&34;
“那我呢?我就是个杂工啊。”刘麻子在旁边焦急的问。
“这个好办,你们虽说是杂工,但是你们也是咱们厂的润滑剂,没你们这个厂子就跟一台破机器一样运转起来嘎嘎的响。你们可以稍微晚点清扫倒垃圾,锅炉灰也晚点清理。像这种事,多拖一拖,厂子就会很不舒服。”没想到李全福的脑子这么好使,清晰的知道每个工种怎么不配合才能让厂子难受。
侯二咬着嘴唇没说话。他想起了被罚的工资,又想起了王大庆那张趾高气扬的脸。
&34;干了!&34;他猛地一拍水面,&34;但不能就咱们几个,得多拉些人。&34;
&34;这个自然。&34;李全福露出满意的笑容,&34;记住,行动要隐蔽。表面上还是要服从领导,背地里&34;
&34;明白!&34;王德发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
几个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会儿,商量好了拉人的说辞,这才陆续离开澡堂。
他们分头去拉拢工人了,也就是那些平常在厂子里的狐朋狗友。
离开的他们没有发现,无人的澡堂子里后边跟出来一个人,是已经听完他们所有谋划的贺堂。他跟着侯二进来,已经在角落里蹲了半天了。(别问我澡堂子哪能藏人,侯二他们泡澡的时候,贺堂在门口的布帘子后边听着。泡澡出来的时候,贺堂藏到了另外一边的衣柜后边。)
侯二出了澡堂子,被小风一吹,刚才的热血上头瞬间凉了不少。
走到胡同口,他感觉有些饿了,没直接回家,摸了摸口袋里的几毛钱,拐进了街角的小酒馆。
酒馆里烟雾缭绕,几个穿着工装的汉子正在划拳。侯二要了二两烧酒,一碟花生米,独自坐在角落里喝着。
&34;侯二?这是还没回家?&34;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侯二抬头,看见车间里的王师傅站在桌前。老王五十多岁,是厂里的老工人了。
&34;王师傅,坐。&34;侯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老王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34;你今天跟王大庆不应该那么顶?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成吗?&34;
侯二闷头喝酒,没吭声。
&34;合营是国家政策,咱们工人得支持。&34;老王语重心长,&34;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反映,不要对抗,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34;
&34;王师傅,&34;侯二抬起头,眼睛发红,&34;您是老工人,合营前咱们是什么状态?现在呢?再说了,他王大庆凭什么当上车间主任,技术他不行,人品也就那样,还不是靠着溜须拍马上的位!&34;
“嗐,工作量比以前稍微高了一些嘛,可以理解。至于王大庆,能力还是不错的。”
“稍微高了点高了三成!”侯二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些。幸亏酒馆里大家喝的都差不多,声音也有些杂乱,没什么人关注到他。
老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压低声音:&34;侯二,你是不是听什么人撺掇了?&34;
侯二心里一惊,酒醒了大半:&34;没、没有啊。&34;
&34;没有就好。&34;老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34;厂子里刚合营,有些人心思不定。但是你可不能跟他们瞎掺和,被人利用了就坏了,不然你娘知道了得多伤心啊。&34;
侯二勉强笑了笑:&34;哪能呢。我就是心里憋屈,发发牢骚。&34;
老王拍拍他的肩:&34;早点回家吧,你娘该着急了。&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