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快到了用早膳的时辰了。”
墨钰垂眸盯着自己刚刚写的那些字,上面的墨迹已经干了,他微微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靳璇的名字。
窗外雨帘渐疏,但檐角滴水仍串珠似的落个不停,“殿下此次离京,老太君身子虽不好没出来送,心里必定也挂念着。”
木羽正跪坐在暖笼边整理熏香,其实这暖笼也有一阵儿没用了,不过这两日落雨,天气又寒了些,怕墨钰冻着,才有重新用上的。
听墨钰这样说,木羽蹙眉看了看窗外,“雨势虽小了些,可从杏林苑到安居苑要过三道回廊,青石板上的积水怕是会沾湿鞋袜。”
他从黄花梨立柜里取出一件鸦青色杭绸外衫,手指抚过领口银线绣的云纹,“不如奴现在陪您过去?拿着这件。等到了安居苑,您先在外间换了衣裳再去见老太君,总不好湿着身子失了礼数。”
墨钰望着菱花窗外朦胧的雨雾,略一思索。
若是这个时候过去,走到安居苑约莫也就一个刻钟,更衣整顿后再等片刻,确实刚好赶上老太君梳洗完毕的时辰。
“也好。”他微微颔首,“把那件竹叶纹的氅衣也带上,雨后风凉。”
木羽手脚麻利地将衣物包进油布包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蹲到床榻边,从底下拖出个桐木匣子,“差点忘了这个。”
掀开匣盖,里头竟是一双漆面木屐,屐齿足有寸余高,“这是咱们府里府君给您准备的陪嫁,这都四月份了,眼看入夏,奴想着可能雨水多,所以前两日收拾东西的时候,就拿出来放到了床底。”
墨钰眼中闪过一丝柔色,记得当时父亲将这木屐收拾进嫁妆里时,还打趣说若他哪天想去游湖,穿着这个也不怕沾湿绣鞋。
没想到如今真用上了,却是为了雨天在府中行走。
“你倒是记得清楚。”
墨钰任由木羽为自己系上靛蓝缎面的披风,“前日让你收着的安神香可带上了?老太君夜里睡不安稳,正好送去。”
木羽拍了拍腰间的锦囊,“早就备好了,还添了些主子新配的白芷粉,最是安神。”
他撑开二十四骨的青竹油伞罩在墨钰发顶,忽然压低声音,“方才回来时,瞧见西角门那边有小厮探头探脑的,看着眼生……”
墨钰系披风带子的手顿了顿,“可看清衣着?”
木羽摇了摇头,“就是咱们府上伺候的人的日常穿着,单靠这个估计看不出什么,奴已让杏林苑的粗使婆子盯着了,方才也寻了个机会让金风去和副统领说了。”
墨钰闻言眉梢微挑,“哦?让金风去说了?怎么不自己去?”
木羽耳垂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红晕又升腾了起来,“正君,奴在和您说正经的呢……”
今早还给副统领吃了饺子,结果谁知道……
人不仅没走,还能天天一起跟着正君。
好在这会儿正君在杏林苑,副统领不至于追进来伺候。
不然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墨钰笑着打断,“我这也是说的正事儿,等妻主回来,让她问问凌音的心思,给你俩完婚。”
这下,木羽的脸直接红透了。
墨钰有些忧郁的心情好了些,抬步就往外走。
雨丝斜飞,墨钰踏出门槛时,木屐在湿润的青石板上叩出清脆声响。
他望着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飞檐斗拱,忽然想起今晨靳璇临行前,落在他额前的那个吻。
“正君?”
木羽抱着包袱在廊下轻唤。
墨钰收回思绪,抬脚踏入雨幕。
屐齿碾过积水,溅起了些细碎的水花。
安居苑外间的青砖地上还留着带水的屐齿印,墨钰刚换了衣裳,将木屐换作软底绣鞋,琥珀已掀开里间的珠帘走了出来。
“正君来得正好。”
琥珀屈膝行礼,鬓边的银丝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这位伺候老太君三十年的老嬷嬷眼角堆着笑纹,声音压得极低,“老太君刚醒了有一会儿,方才听见外间动静,催着老奴出来迎您呢。”
墨钰整了整衣襟,鸦青色杭绸袍袖上的竹叶纹在走动间若隐若现。
他上前搭住琥珀的手,“乳父不必多礼,父君昨夜可还睡得安稳?”
“前些日子您送来了安神香之后,老太君一直用的都是这个,确实每日里能睡足三个多时辰,可今日殿下离京,老太君多少挂心,昨夜一直到后半夜才睡,总算安睡了两个时辰。”
墨钰点了点头,“我也是一样挂心着妻主,您是妻主的乳父,说得近些,其实也是妻主的半个父君,我瞧着您眼角还有些乌青,只怕也是挂心的。”
琥珀点了点头,“殿下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自然也担忧许多。”
他边说边引路,杏色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药香,“老太君现在还一直惦记着殿下南下的事,昨天睡前就吩咐要提前做好杏仁酥,您可能不知道,殿下小时候最爱这个。”
“那倒是歪打正着了,这两日给妻主打点行装,我今早给妻主拿了一份食盒,里头就装了杏仁酥。”
珠帘碰撞声里,墨钰看见老太君正靠在临窗的罗汉榻上。
晨光透过雨后的窗纱,柔柔地落在那件绛紫色的团花褙子上。
老太君比前日看着又清减了些,银丝般的鬓发整齐地绾在脑后,插着一支简朴的白玉簪。
据说那是去年靳璇从西域给他老人家带回来的寿礼。
“儿臣给父君请安,父君万福。”
墨钰过了门槛又上前几步,端正行礼,双手捧着食盒举过头顶,“前日来跟您请安的时候,听您有些咳嗽,所以今日儿臣特地带了些松仁茯苓糕过来,听说最是润肺。”
“快起来。”
老太君招招手,嗓音有些沙哑,“璇儿走了?”
墨钰将食盒交给琥珀,坐到榻上小桌另一侧的蒲团上,“寅时初就出发了,凌韵说今日要赶到百里外的驿站。”
他看见矮几上果然摆着一碟金黄的杏仁酥,四角烤得微微焦黄,想来正是靳璇最爱的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