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梆子声在浓雾中发闷。我攥着那半枚银锁退到祠堂廊柱后,忽然发现供桌上的香炉倒影里,那些祖宗牌位的背面全用朱砂写着\"孽\"字。最老的牌位在烛火摇曳中裂开缝隙,掉出的不是骨灰,而是结成蛛网状的胎发。
地窖传来的抓挠声突然变得急促。顺着青砖缝隙往下看,二十盏尸油灯围成的阵法中央,竟立着口贴满符咒的槐木棺。棺盖上用血画着太极图,阴鱼眼的位置钉着三根棺材钉——和古槐树洞里发现的婴儿头骨上的孔洞完全吻合。
\"原来在这里。\"小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却带着诡异的叠音。她手腕伤口里钻出的根须已经蔓延到脖颈,皮肤下凸起的血管纹路正逐渐形成年轮状图案,\"当年我娘就是被活埋在这下面\"
话音未落,棺材突然剧烈震动。符咒无风自燃,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镇魂文。当最后一道符化为灰烬时,棺材盖轰然炸裂,涌出的却不是尸气,而是浓得化不开的槐花香。躺在棺中的女尸穿着清代嫁衣,双手交叠处放着的银锁,正与我手中这半枚严丝合缝。
祠堂梁柱突然渗出黑血。那些血珠在半空凝成卦象,竟是六十四卦中最凶的\"泽火革\"。女尸的盖头突然被阴风掀起,露出张与阿月七分相似的脸——只不过她的瞳孔是浑浊的树痂色,眼角还沾着槐树嫩芽。
\"哥\"女尸的呼唤让供桌上的铜磬自行鸣响,\"当年他们骗你爹砍树,就是为了放出被镇在槐树下的\"话未说完,她喉咙里突然钻出树根,开出的白花瞬间吸干了周围尸油灯的火苗。
地窖墙壁开始剥落,露出嵌在砖缝里的森森指骨。最骇人的是东墙浮现的壁画:明清装扮的村民们正将九个裹红绸的婴儿钉在槐树上,树干流淌的汁液在月光下竟是血红色。壁画角落题着首偈语:\"九阴锁煞,槐血养脉,守村绝嗣,方保太平。\"
怀中的血书突然腾空燃烧,灰烬在阴风中组成新的谶言:\"子时三刻,九尸还阳。\"我猛然想起陶瓮里那九具婴孩骸骨的生辰,竟全都对应今夜子时的天干地支!祠堂外的浓雾里突然亮起九盏绿灯笼,每盏灯下都站着个穿红肚兜的孩童,他们手腕的银铃铛声与二十年前洪灾遇难者的招魂幡响声如出一辙。
瓦罐碎裂声从祖屋方向传来。狂奔回去时,只见小满正用槐树枝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画阵,她后背隆起个不断蠕动的肉瘤,隐约能看出婴儿的五官轮廓。当月光移到阵眼位置时,肉瘤突然裂开,钻出的竟是老村长那张布满树皮的脸!
\"好孩子,\"树皮脸咧开爬满根须的嘴,\"该把欠我们陈家的还了\"他的声音和当年哄骗父亲砍树时的语调一模一样。我这才惊觉祠堂族谱上被涂抹的名字,正是太爷爷那辈突然暴毙的七个陈家男丁。
寅时未到,村口界碑突然渗出血泪。碑文在血水中扭曲成新的字句:\"槐吃活人,人养槐精,八百轮回,替命换形。\"那些滴落的血珠在青石板上滚出卦象,竟与父亲临终前用指甲在床头刻下的残卦完全吻合。
铜钱剑在亥时突然断成九截。我盯着满地泛青的铜渣,突然想起爷爷说过,当年镇压山洪里的煞气时,剑身断口也凝着同样的尸霜。
浓雾里飘来童谣声。九个红肚兜孩童提着绿灯笼,在村口围成残缺的八卦阵。他们赤脚踏过的地方,青石板缝里钻出细密的槐树根,根须上挂着的银铃铛,正是当年钉在古槐树洞里的那些。
祠堂地窖的九口陶瓮同时炸裂。婴孩骸骨悬浮半空,褪色红绸遇风即化,露出胸腔里蠕动的树苗。最年长的骸骨突然转头,下颌骨开合间发出老村长的声音:\"时辰到了。\"
我被无形之力拖向古槐残桩。月光下,树桩截面早已被暗红液体浸透,形成巨大的血太极图。阿月被倒吊在阴鱼眼位置,她脖颈缠绕的头发另一端,连着那具清代嫁衣女尸。
\"哥!他们要用守村人血脉\"阿月的尖叫被突然疯长的槐树枝堵住。我这才看清她脚下堆着九盏青铜灯,每盏灯芯都是截婴儿指骨,燃烧时散发的焦糊味与二十年前父亲葬礼上的尸油烛一模一样。
红绸孩童们开始绕桩疾走。绿灯笼映出他们腐烂的面容——分明是族谱上记载的,康熙年间早夭的九个陈家子嗣。随着脚步加快,古槐残桩竟重新抽出嫩枝,枝条末端都挂着指甲盖大小的银锁。
\"启阵!\"九个声音重叠着嘶吼。我怀中的半枚银锁突然飞向阵眼,与女尸手中的半枚拼合完整。锁芯弹开的瞬间,整座山村的土地开始翻涌,无数裹着红绸的骸骨破土而出,细看那些绸布花纹,竟与村长家女眷的嫁衣刺绣如出一辙。
女尸的盖头被阴风卷上树梢。她眼角槐花突然绽放,花蕊里浮现出走马灯般的画面:
康熙三十二年,陈家先祖用祝由术困住九十九个冤魂,借山洪冲开唐代古墓。穿嫁衣的新娘被活钉在槐树内,腹中胎儿剖出分葬九处,形成\"九子锁阴阵\"。从此陈家人丁兴旺,而守村人一脉代代早夭,因我们骨血里掺着新娘的怨毒。
\"你以为砍树是意外?\"老村长的树皮脸从地底钻出,根须刺入我的脚踝,\"每甲子需用守村人至亲献祭,才能维持阵法。二十年前本该轮到你爹,可惜他砍树时发现了树心里的\"
记忆突然清晰。七岁那夜,我亲眼见父亲从树洞抱出个红绸襁褓,里面裹着的竟是浑身长满树痂的活婴!那婴孩脖颈挂着陈家长命锁,正是如今村长的嫡孙。
女尸突然凄厉长啸,百年往事随声波炸开:原来守村人本是新娘族人,被陈家施术篡改记忆。我们世代守护的不是山村,而是镇压自己先祖的坟茔!那些钉在祠堂地窖的婴孩,全是试图破除诅咒的张家子嗣。
血太极开始逆向旋转。阿月的血滴在阵眼处,竟与古槐汁液融合成新的谶文:\"换命契成,槐替人活。\"我终于看懂祠堂壁画的深意——八百年来,每个守村人的阳寿都被转接给陈家族老,而古槐吞吃我们的尸骨,方能维持人皮下的树芯。
九个红绸孩童化作树根缠住我的四肢。女尸的指甲刺破我胸口时,二十年未见的爷爷突然在血光中显现。他半身已与槐树同化,枯枝般的手指向阵中那盏最大的青铜灯——灯座底部,赫然刻着当年父亲没能喊出口的秘密:
\"焚亲破契,槐死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