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刚才的一番话,心中不禁生起些喟叹。顾昀转回头来,道:“从前的家人。”
谢臻看看他,没有说话。他望向城门上刚升起的彩幡,火把的余光黯淡地照在他的侧脸上,俊雅的轮廓间仍不见一丝疲态。
“陛下到了?”片刻,谢臻问。
顾昀颔首,“正是。”
谢臻看向他,“将军欲如何?”
顾昀望望天色,伸手整理马背上的鞍,道:“城中传谕,陛下将亲临承天门,我须往见。”
谢臻笑了笑,火光中,呼出的白气淡淡散去。
“我想起前朝一事。”他缓缓道,“卫明帝时,有大将楚食其。明帝幸骊山别宫,匈人来袭,食其及早得信,未经传召而领兵往骊山。明帝得救,却从此深疑,未出一年,食其获罪入狱。”说着,谢臻看着顾昀,“今将军无朝廷传召而私持虎符回师,此事公之于众前,楚食其之险,于将军不过百之二三也。将军虽有百战之勇,一旦入城,即为鱼肉。”
顾昀回视他,神色不改。
“陛下不是卫明帝,”他冷笑地转过头去,将鞍上皮带拉紧,不疾不徐道,“我亦不是楚食其。”
谢臻闻言,眉头皱起,忽然一把扯过他的肩膀。
“她在城中!”谢臻盯着他,声音低低,似压抑着怒气,“你若不测,她将如何?”
顾昀看着他,唇边微微弯起。
“正是她在城中,我更该去。”顾昀淡淡道,说罢,用力挣开谢臻的手,上马高声一叱而去。
开道的吆喝声在熹微的晨光中响起,华盖龙幡拥着皇帝的御驾在大街上出现,
涌上大街的百姓望见,连忙伏拜。仪仗来到,只见身姿魁梧的执金吾缇骑和持戟卫士皆服色鲜亮,中间,皇帝骑在马上,清雅的面容与一身金甲相称,更添英姿勃发。
皇帝身覆战甲亲临,百姓愈加鼓舞,口称万岁,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皇帝目不斜视,走过在街道两旁密密麻麻跪拜的人群,径直往应天门而去。
城门前,卫士早已清道戒严。御人引着皇帝的马走到乘石前,两名内侍连忙上前,欲将皇帝搀下,皇帝却挥开他们,自己就着乘石下了马。
“陛下。”光禄勋卿审琨来到,向他一礼。
皇帝看看他,“齐备否?”
审琨道:“已齐备。”皇帝颔首,望望城楼,迈步登阶上去。
才走几步,一名内侍忽而匆匆来报,说御史大夫郭淮求见。皇帝微讶,停住步子。
“传来。”片刻,他说。
内侍领命下去,不久,郭淮一身朝服,由内侍引至皇帝面前。
“臣拜见陛下。”郭淮领着下拜道。
皇帝看去,只见他面色虽疲惫,鬓发却丝毫不乱。皇帝望望天色,又看向他,“卿忙碌一夜,当好生歇息,缘何未诏而至此?”
郭淮向皇帝再拜,“社稷忧患,臣不敢安睡。”
皇帝看着他,神色无波。
“卿未闻得胜乐?”过了会,他唇边扬起一抹微笑,“忧患已解。”
“未解。”郭淮抬起头,望着他,低声道,“陛下可还记得大司马大将军?”
皇帝笑意停在唇边,看着郭淮,双眸中的神采渐渐深沉。
郭淮垂下眼睑。
“尔等暂退下。”少顷,皇帝转头,对身旁的审琨道。
审琨应声一礼,瞥了瞥郭淮,领着左右从人回避开去。
四下已无旁人。
皇帝立在阶上,目光斜来。
郭淮垂拱道:“忆昔,大司马大将军破虏凯旋时,京城百姓燃灯庆贺,三日不辍。不知陛下可忆起?”
皇帝声音缓缓,“自然记得,故大司马大将军乃我朝首屈之勇将,惜英年早逝,天下为之扼腕。”郭淮不慌不忙,“然陛下可知其早逝因由?”
皇帝看着他,没有答话。
“卿何意?”
“当年先帝令击鲜卑,得胜后,大司马大将军握京畿及边戍重兵,权倾朝野,内外莫有敢逆者。先帝深忌,故设计除之。”郭淮看看皇帝,正色道,“如今城外之势,与昔日几无所异,其意不得不防,还请陛下定夺。
皇帝仍未开口,双眸在熹微的晨光中愈加深幽,目光平静而莫测。
城上的得胜乐仍在奏着,似不知疲倦,钟鼓的声音传来,格外响亮。
“陛下!”这时,一名将官从城上下来,向皇帝一礼,“城下军士已列队完毕,请陛下登城楼。”
皇帝朝那将官一颔首,“知晓了。”将官应诺退下。
皇帝深吸口气,抬头望望城楼,片刻,转向郭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