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突然咳嗽一声，指了指正趴在炕上数糖纸的三个小丫头。

王爱佳会意，转而提高嗓门：“小靖雯，要不要看大姑带的新年画？”

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王爱佳展开一卷《红灯记》剧照年画，李铁梅的红头绳引得小靖雯“哇”地叫出声。

王建军趁机把王爱佳拽到院里，往她手里又塞了张工业券：

“我知道你们单位最近也不太平，有什么问题就来家里找我。”

王爱佳：“二哥，这年头……”

“嘘——”王建军突然按住她肩膀。

墙根阴影里，张婶家老三正佝偻着腰扫雪，破棉鞋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水痕。

“瑶瑶！快来看！”

菲菲一个箭步冲进三叔家的院子，军绿色的裤腿上沾满泥点。她举起铁皮罐头盒，几只蚂蚁正在里面慌慌张张地爬动，“我抓到‘特务’啦！”

正在屋檐下给布娃娃梳头的瑶瑶吓得一哆嗦，细声细气地说：“菲菲姐，妈妈说不能玩蚂蚁……”她怀里那个用碎布拼成的布娃娃，眼睛是两粒黑纽扣做的，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蹲在墙根看蚯蚓的小靖雯抬起头，粉色的罩衣下摆沾了露水：“蚯蚓说……今天要下雨呢。”

“又胡说！”菲菲“啪”地盖上罐头盒，“蚯蚓怎么会说话？你这个小迷糊！”她伸手要捏靖雯的脸蛋，却被突然响起的自行车铃声打断。

月光给四合院的屋脊镀了层银边。王建军蹲在影壁前抽烟，烟头的红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王胜利鬼鬼祟祟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铁皮小汽车：“二叔，我跟合作社老赵儿子换的……”

“拿什么换的？”王建军眯起眼。

“就、就帮他写了十篇批判稿……”少年声音越来越小，“用菲菲的作业本纸……”

王建军扬手要打，厢房突然传来小靖雯的梦呓：“爸爸，小汽车给菲菲玩会儿嘛……”

举到半空的手终究没落下来。王建军把烟头碾灭在青砖缝里，突然问：“今天在合作社，看见什么了？”

王胜利身体一僵：“就……宣传队在砸西洋镜……”

“还有呢？”

“李、李主任被挂着牌子游街……”少年的声音带着颤，“他们说他是……是潜伏的……”

王建军猛地攥住王胜利手腕：“这些话，一个字都不准跟妹妹们说！”月光下，叔侄俩的影子在照壁上纠缠成扭曲的一团。

天刚蒙蒙亮，王建军就听见院里“沙沙”的扫雪声。推开房门，只见王爱佳正拿着大扫帚清理甬道，发梢结着细碎的冰晶。

“这么早？”王建军哈着白气问。

“赶七点的通勤车。”王爱佳抹了把额头的汗，突然压低声音，“机务段老刘的事……”

王建军从柴堆后摸出个布包：“两条‘大前门’，票证都在里头。”他顿了顿，“告诉他，黑龙江兵团二连的指导员，是我带过的兵。”

东厢房传来“吱呀”一声。小靖雯揉着眼睛站在门槛上，棉袄扣子系得歪歪扭扭：“爸爸，我梦见老虎灯笼飞走了……”

王建军弯腰抱起女儿，指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看，天亮了。今晚爸爸再给你们糊新的。”

晨光中，四合院屋脊上的脊兽沉默地伫立着，檐下的冰溜子开始滴水，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