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太虚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他不喜欢“无妨”,不喜欢她总是纵容他的笨拙,不喜欢她永远温声细语,仿佛他弄碎什么都理所当然。
他想要……做得更好,好到配得上她的茶。
于是,太虚偷偷溜出去,独自去了茶楼,站在门口看了看,金瞳微微眯起。
跑堂的小厮被他盯得腿软,手里的铜壶“咣当”砸在地上:“客、客官几位?”
“一位。”
太虚径直走向角落的空桌,袍角扫过满地瓜子壳。他坐得笔直,像柄入鞘的剑,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
他是来学茶的,阿眠的茶具太珍贵,他舍不得再碎一只盏。
跑堂战战兢兢递来茶单,他盯着密密麻麻的字迹,眉头越皱越紧,冷冷说道:“都要。”
半刻钟后,十二盏茶排满整张方桌,碧螺春浮着白毫,普洱沉如浓墨,冻顶乌龙泛着蜜香……
太虚低头凑近,鼻尖几乎贴着茶汤,像野兽谨慎地嗅闻猎物,随后他端起最近的青瓷杯,仰头饮尽。
烫。
他面无表情地咽下,喉结滚动,舌尖却悄悄抵住上颚,原来凡间的茶,比阿眠泡的烫这么多。
邻桌几个锦衣华服的纨绔子弟早已盯了太虚许久,见他举止生硬,饮茶如饮酒,不由嗤笑出声。
“喂,那位兄台。”其中一个摇着描金折扇,故意抬高了声调:“茶可不是这么喝的,你这般牛饮,岂不是糟蹋了好东西?”
满座茶客闻言侧目,有人低笑,有人摇头,却无人敢插话,这几个纨绔是城中权贵之子,平日里跋扈惯了,谁也不想惹祸上身。
太虚缓缓抬眸,视线如刀锋般扫过去。
那纨绔被他眼神一刺,扇子“啪”地合上,脊背莫名发寒,却仍强撑着讥讽:“怎么?不服气?茶道讲究的是‘品’,不是灌,你这样的粗人,怕是连‘回甘’二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吧?”
太虚没说话,只是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茶盏。
他确实不懂茶道,他只知道,阿眠喜欢,所以他学。
太虚指尖微微一动,剑气无声蔓延。
“咔嚓”一声,纨绔手中的描金扇骨突然裂成两半,茶盏“砰”地炸开,滚烫的茶汤泼了他满身。
“啊!”纨绔猛地跳起来,狼狈地拍打衣袍:“你、你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敢这样对我,我告诉你,我……”
太虚依旧静坐,神色淡漠,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跑堂的吓得不敢上前,就在气氛凝滞之时,一道清冷嗓音从门口传来:“他的茶,是我教的,诸位若有指教,不妨来与我说。”
茶楼里静得落针可闻。
阿眠的声音不重,却让满堂茶客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指尖轻点太虚的茶盏,眸光淡淡扫过那几个纨绔,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饮茶之道,本无定式。”
“有人爱细品,有人喜豪饮,有人独爱冷泡,有人偏好煮茶。”
“会辨茶香,未必高人一等;不懂茶经,也未必粗鄙不堪。”
说着,阿眠抬手替太虚斟了一盏新茶,动作行云流水,茶汤如琥珀倾落,热气氤氲间,映得她眉眼如画。
“他饮茶,自有他的道理。”
太虚垂眸看着杯中浮动的茶叶,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时他还是柄只知杀戮的凶剑,阿眠却捧着清露给他尝,说:“试试,这和血的味道不一样。”
他当时不懂,只觉得寡淡。
可现在,他好像明白了,她教他的,从来不是规矩,而是选择。
纨绔们脸色青白交加,想反驳却又不敢,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道:“可、可茶道自古有礼法,若人人都胡乱喝,岂不乱了章法?”
“章法?”阿眠轻笑一声,指尖在桌上轻轻一叩:“若按章法,你们此刻该跪着说话。”
她语气依旧平和,却让那几个纨绔膝盖一软,险些真的跪下去,修仙界强者为尊,他们方才出言不逊,若按“章法”,确实该赔罪。
而且他们虽不识太虚,却认得这位近来在城中声名鹊起的“白衣仙”,传闻她一剑可断山河,一符可镇妖魔,连城主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几个纨绔面面相觑。
太虚忽然站起身,他身形修长,墨发金瞳,往那儿一站便如出鞘的利剑,锋芒逼人,纨绔们吓得后退数步,却见他只是端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哐。”
空盏落桌,声音清脆。
“我饮完了。”他盯着几人,一字一顿:“现在,滚。”
茶楼里不知是谁先笑出声,紧接着哄笑四起,纨绔们面红耳赤,灰溜溜地挤出门去。
阿眠摇头失笑:“学得挺快。”
太虚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在她掌心蹭了蹭鼻尖:“你教的。”
窗外暮色渐沉,茶楼里的灯笼一盏盏亮起,跑堂的终于敢上前,战战兢兢地问:“二位……还要添茶吗?”
阿眠看向太虚。
“要。”他答得干脆,又补了一句:“用大碗。”
跑堂的:“……啊?”
阿眠笑出声来,指尖轻轻戳了戳太虚的眉心:“好,就用大碗。”
这世间规矩万千,可在他这儿,她永远是例外。